清晨,一轮暗淡的红日从东方升起,铺陈于天际的云朵被染成了近似血一样的鲜红。

 然而,这给人不祥之感的天幕并没有引起布列塔尼亚叛军将士的多少关注,他们正背对着它急速向位于西面的朗贝挺进。

 “我军离朗贝还有多远?”勉力半伏在马背上赶路的凯伊扭头问身旁的传令兵。“还有六里,殿下。”只有六里…可派出去的斥侯却一个也没回来…暗道一声“不妙!”凯伊突然拉住了缰绳,半日的昏眩如强风吹过的薄雾迅速散去“传令兵!传令全军立即停止前进!”

 “是!”传令兵飞速跑开。“停止前进!停止前进!”随着传令兵高亢的吼声一波波传开,快速行进的队伍停了下来。气喘吁吁的士兵们在驻足的同时纷纷把好奇的目光投向黑甲的统帅,而黑甲的统帅正焦虑地游目四望,眼前一马平川的原野让他的心凉了半截。

 仿佛是要印证他的猜想,几乎就在同时,远远的,一声声凄厉的狼嚎破风传来,凯伊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面罩下被马匹奔驰时的颠簸折磨得扭曲的脸变得更加苍白。

 “鹰团,果然来了!”原本凯伊之所以大胆地决定在朗贝城下与鹰团一决高下,就是因为那里的原野被数片密林分割成小块,不利于骑兵大规模地冲锋突进。

 而这些不利于鹰团的密林对己方来说却是天然的防御工事,己方不仅可以利用这些树林做屏障,更可在其间安置地刺、拌马绳等防守工具,轻松消灭掉闯入林中的骑兵。

 可是鹰团移动的速度之快超出了他的预想,这也就打破了他想利用地势取胜的企图。“这一次是你选择了战场,阿尔法多,我还真是低估了你的能力!”凯伊凝望着还一片寂静的西边地平线,泌出血丝的唇角勾起一抹苦笑。

 他无法不感到悲哀,眼下他手中虽有两万人马,但能用上的有作战经验的兵士不过一万二,真正靠得住的也就是慢河大战幸存下来的六千人,而他马上要面对的却是两万悍勇善战的骑兵,且战场又是这没有遮拦的原野,胜算几乎等于零。

 “不过,”他突然回转头,望向右后方,那里远远的有一片微微晃动的阴影。凯伊知道,那是当地人称之为“死亡陷阱”的大沼泽里的芦苇在随风摆动。

 “平原固然是骑兵的天堂,可沼泽却同是你我的死地,既然这是一场不对称的战争,我当然要尽量削弱你的优势!”就在他思索的同时,罗伊德策马赶了过来“殿下,可是敌军要来了?”

 “是的,估计不出半个小时,我军就要与鹰团正面相逢了。”这个消息令罗伊德也是心中大震,他飞速地看了一下周围的地形,立即得出了与凯伊相同的结论…在这里决战没有胜算。

 “殿下,我军是否急速后撤赶往我们先前经过的城堡?那里的城墙虽不怎么坚固,但总比这毫无遮拦的平原强了许多。”

 “不!来不及了,回到那里怎么也得要一个小时,而鹰团的速度…”凯伊摇了一下头“总之,我军此时撤退,势必全线崩溃!既然逃是逃不掉了,那也只能死战。传令全军,立即到大沼泽前列阵迎敌!”

 “遵命!”前方地平线上浮出了一条模糊的黑影,伴随着阵阵如天际滚过的闷雷般的低沉回响,那是数万只马蹄击打地面时的轰鸣。黑影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大,转瞬间已如云头涌动,浪潮翻滚,血红的朝霞映照下的大片甲胄光波以银河泻地之势席卷而来!

 迅如风雷,厉若狂飙,大地在脚下剧烈地震颤…眼见敌军以难以置信的高速度逼近,已在平原上展开阵势的叛军将士的心都在砰砰狂跳。

 先前还一脸兴奋的新兵此时已是面如土色、六神无主,参加过两次慢河大战的老兵虽尚能保持镇定,但鹰团如雪崩般涌来的惊人气势仍让他们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

 “胜利,哪怕是小小的胜利也好,这样全军将士的心就能稳定下来。”留意到军中强烈的不安情绪的凯伊默念着,缓缓地举起了右臂。他一边专注地盯着每一眨眼都更贴近的敌军,一边计算着出击的最佳时刻。

 突然,他的手臂向前一压,位于阵列最前方前的骑兵开始行动,他们吼叫着,高举起利剑,直直地迎着鹰团的前锋冲了过去。

 正面相迎的两军很快相遇,看似来势汹汹的叛军骑兵刚一交手即仓皇后退,其后退的速度几乎与鹰团前锋挺进的速度持平。“不对劲!”前锋领兵的副将感到了些微的不安,虽然两侧并未发现可疑的敌兵,他还是让兵士们放慢了速度。

 这时,前方后退的叛军骑兵突然向两边奔去,鹰团前锋的前面赫然出现了一个纵深约一里的战阵,正面是一字排开的步兵方阵,两翼是弓箭手组成的楔形阵式。

 因被判军骑兵挡住了视线,鹰团前锋此时已冒然突进到了弓箭的射程范围之内,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只听得一声厉喝:“放!”

 如蝗的箭矢呼啸而出,挟着强劲的风势倾泻而下。事出突然,无法进行有效放御的鹰团前锋立即涌起一阵悲鸣,倾刻间,上百骑跌落尘埃。

 “放!”眨眼间,第二波箭雨又呼啸而至。眼见情形不妙,前锋副将一声清叱:“撤!”五千轻骑迅速由前进转为后退,途中没有丝毫的停滞。因为撤退得迅捷有效率,队形仍保持完整,这让两侧想要乘乱夹击、切断其后路的罗伊德的骑兵也未能给他们造成多少损失。

 “可惜!”眼见对方从容而退,凯伊在赞赏的同时,更多的是感到无奈。对手反应如此灵敏,骑术又如此精湛,那么己方的麻烦只会源源不断!

 他一边暗自叹息,一边命骑兵在阵形外缘游动,随时待命。鹰团的前锋刚摆脱叛军骑兵的包抄,其主力也逼近到了离叛军阵地约一千米的地方,游动的光波在瞬间形成一个巨大的钢铁方阵,如密集森林般竖起的枪刺、如雪的刀光剑影、静默中透发出的强烈的肃杀之气再度让叛军将士心生寒意,站在最前面的兵士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惊骇之色。

 此时,身为统帅的凯伊已无暇顾及兵士们异样的神情,他的全部身心都被阵前那个耀眼的金色身影给牢牢地吸引住了“阿尔法多…”

 这个让他痛、让他心酸、更让他爱恋不已的名字终于从他的唇间细细地逸出,宛如雷击般的震颤在瞬间由心房袭向全身。

 他怔怔地望着,眼眨也不眨,心狂跳得好象要从口中扑出来一般。他痴痴地望着,贪婪地想要看清楚对方的脸,然而除了闪耀的金光他什么也看不清。

 “他能看清我吗?”他不禁这样想,期待对方注视的目光的愿望之强烈令他的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他骇然发现,面对这个他以为会恨到咬牙切齿的人的身影,心中只有恍若没有着落的空荡…和唯有他自己清楚的深爱…

 我爱他,哪怕他欺骗了我,我还是无法不爱他…痛苦的认知深深地刺了他的心,凯伊悲哀地笑了,笑得是那样地无奈,咸咸的、略带苦涩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和着胸腔中激荡上涌溢出口腔的鲜血一起流下,黑亮的铠甲一片殷然…

 “我这是怎么了?”撕裂心肺的痛楚终于让他的头脑清醒过来“在这样的时刻,想着不相干的事的我怎么对得起两万追随我的将士!

 ‘他扯过黑色的披风,抹去还未被人注意的胸甲上刺目的血迹,在扬鞭纵马之际,他奋力把无穷的杂念驱赶到脑后。

 “布列塔尼亚的将士们,”立马于阵前,背对鹰团,面向两万叛军的凯伊,以平静恬淡的语气开口说道:“我们的面前是王国最强的军团,我们的身后是无路可逃的死亡陷阱,向前我们还有生机,退后则必死无疑。

 曾跟随我战胜两大军团的将士们,你们是否还愿与我一道创造奇迹?”“跟随殿下!”六千将士齐声吼道,油然而生的豪气也在这吼声中激扬开来。凯伊微点了一下头,他继续问道:“那么因信任而追随我的将士们,你们是否愿意?”

 “愿意!”剩下的一万四千将士高声回道,发自内心的激动令他们热血沸腾,恐惧在瞬间被击成了碎片。

 “很好!”凯伊挺直腰身,高昂起头,安祥的语调随之转为雄浑的激昂“今天,你们让我看到了什么是布列塔尼亚的希望,那就是面对强敌时的不屈的勇气!我们的未来不是一帆风顺,会有很多挫折和磨难,但有了这勇气,即便是死神也要为我们让路!布列塔尼亚的勇士们,就让我们最强的敌人看一看这片坚忍土地上孕育出的男儿是何等地豪勇,让巴黎的朗格维尔公爵知道血腥的镇压并不能让我们屈服,让全法国的人都明白布列塔尼亚人不是低人一等的贱民!

 我们的血比谁都火烫,我们的心比谁都高贵!”直击人灵魂的话语迅速燃起全军将士心中的火焰,他们被狂热的激情所吞没,热泪盈眶,一时间,激昂的呼声腾空而起“请殿下下令,我等万死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