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间丁翔曾经的房间被锁上了。

 李梓封不愿也不敢在那里多停留一刻,好像害怕那些摆放在房间里的实体会随着丁翔的离去而突然消失一样。

 一天、两天、三天,他尽可能长时间地呆在家里等待丁翔取走自己的物品,但是一天两天三天,属于他的只有沉寂。

 丁翔已有一个礼拜没在台里出现,再这样下去照规定可能被开除,李梓封知道,丁翔永远也不会回来。那夜,丁翔踉跄着离开,本就是下狠心决绝过去的一切,而这充盈了悲伤的地方,又怎么可能再回来。

 一个礼拜后成了交接的任务,李梓封正式离开总台,来送他的人很多,但都被他挡在了楼梯口。

 他要一个人走下这60级台阶,体味丁翔独自离开时的感觉。在那之后李梓封也曾派人搜索过丁翔的下落,他并没有如料想地那样回到陈氏君凌的身边,相反地,像是一个空气的泡沫,丁翔轻轻地飘到不可知的天空中,然后痕迹不久地消失了。

 于是李梓封的心中,一个预感越来越强烈。自己错了。已不止一次地做梦,李梓封梦见丁翔站在门口,单薄的身上浸满雨水,宽大衬衫的衣襟上晕满了大片殷红。

 他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外看着自己,没有笑容也没有怨恨。很多次李梓封都想要走过去将他拥进怀里,可只要一靠近梦就会立刻结束。久而久之,他便学会了在梦中远远地望着他,整夜整夜。梦境之外的世界里,李家与陈氏的矛盾终于激化了。

 网络上流传的影像果然给陈氏带来了极为不利的负面影响,再加上陈邱凌的死讯逐渐浮出水面,整个君麟阁集团卷入了一个由外界舆论和内部混乱所造成的漩涡,新上任的总裁君凌自然就在这漩涡的中心。

 然而他手中还留有最后一张王牌。坐在27层的总裁办公室,他吩咐张栋:“通知各个媒体,下周一在露晋饭店招开记者招待会,我要发布父亲的唁讯,以及澄清陈氏私生子的事,特别暗示他们这件事和李氏有关。”

 听见了新总裁的指示,张栋的心猛跳了一记,但脸上依旧不露声色。破釜沉舟,这一次君凌是想要彻底扯掉这个包袱,记者招待会如果真的召开…对于丁翔那可怜的孩子,一定又是个巨大的打击。

 看惯了商场沉浮的他,居然有了丝于心不忍。招袂接到张栋电话的时候,所有媒体都还没有得到消息。看了眼从离职那天起就卧病在床的丁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一切。

 “我会打电话给君凌…谢谢你,张先生。”以极轻微的动作挂上电话,但床上的人还是惊觉地坐了起来。

 “是谁的电话…”自从深夜接到父亲的死讯后,丁翔就一直对电话存在着莫名的恐惧感,仿佛铃声响起,就会又有什么噩耗传来。

 “是我的电话,没事。”倒了杯水端到床前,却对上双充满歉意的眼睛。“真不好意思…整天躺在床上,还要你为我做这么多…”招袂摇摇头,要不是他那天多说了一句话,丁翔也不会沦落到如此的窘境。堂堂名牌大学毕业生,和自己这个依靠打工维生的“小弟”

 蜗居一室,且病痛缠身,而所有的财产也只是随身携带那个破旧的皮夹而已。心中闪过一阵酸楚,发觉自己出神了片刻,招袂急忙将水杯递给丁翔,然后找个借口走出门去。

 “我出去走走…一会儿就回来。”匆忙地拿着雨伞推门而出,这多雨的季节,总是让人心中忧郁。跑到最近的电话亭,招袂拨通熟悉的号码“嘟嘟”几声之后,便听见了那个冰冷的声音。

 “君凌,我是招袂。”电话那端的声音略顿了顿,接着一如继往的冰冷。“什么事。”丁翔斜倚着床头,呆呆看着窗外的雨帘,雨好大,不知道招袂跑出去做什么。

 前些天自己受了打击跑回来一病不起,是招袂一直陪在身边照顾他。如果没有他,没有这间虽然简陋但是温暖的“家”自己早就死了吧,死在寒冷刺骨的雨水里。可光是获取而没有付出总是让人觉得过意不去。

 明天早上就去找工作吧,尽量远离那些过去的事情,再重新攒点钱,等到了一定时间就回到母亲身边去,忘记s城的一切。

 证件和学历证明都还放在李梓封的家里,现在找工作一定会有些困难…要做好一切的心理准备,另外,只要自己肯吃苦,工作是一定会有的。

 低头看了看自己精瘦的身躯,不知道如果从事体力活的话自己能够支持多久。就这样想着,房门被推开了,招袂走进来。出去的时候明明是打了伞的,可是回来的时候浑身上下已是湿透。

 招袂那本就圆亮的黑眼睛怔怔地盯着脚下一小块区域,脸色像被水浸泡发胀后的枯叶,整个人的神态和出去之前大相径庭。

 “招袂,怎么了?”急忙起身寻找干毛巾,倒热水,忙碌一阵后拿着干衣服让招袂换上,然后再小心翼翼询问发生了什么。

 “没事…只是有点累。”努力挤出一个安抚的微笑,接过毛巾,擦去脸上交融的雨水汗水与泪水。他不能告诉丁翔自己为了他的事情又一次去求君凌,他不能告诉丁翔,李梓封又一次拒绝了他,即便他以自己的性命为交换。

 “我们已经分手了不是么,所以,为了你身边的其他人考虑,还是不要拿自己的人生安全作为筹码比较好。”

 电话里的君凌异常平静,招袂甚至可以听见他漫不经心地在键盘上敲打着什么,也许此刻分下心来处理一通无关痛痒的来电,对于君凌来说只会造成一笔额外的时间损失。

 “丁翔的事,是属于陈氏内部的问题,而且我将要说的都是事实,招袂,迟早他都会知道的,你又何苦为难自己?”招袂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他听着君凌继续说着什么,可那些熟悉的字句听到耳中却不反映不出任何意义。

 他的大脑中只是翻腾着无数的疑问。为什么,明知道君凌会拒绝自己的请求,可依旧感觉到痛心和悲伤。

 因为看到君凌又朝不可挽回的深渊陷落了一大步。自己不是已经和他诀别分手了么,为什么还要为他的堕落而伤心?一直以来,自己都是君凌实现报复的一枚棋子,是自己的一句话害得丁翔失失去一切。

 虽然丁翔让他不要自责,可是不能这么轻易地原谅自己,还有君凌…“…一切都会好…小翔,我虽然比你小,可是社会上的阅历比你深,我欠你的,我会还给你…也许不那么完美…还有君凌的份…我不会让他再错下去。”

 这后面的几句话,轻得就像耳语,招袂喃喃地说着,是在给丁翔一个默许的保证,也是在给自己注入勇气。

 第二天丁翔出去找了工作,因为证件缺失,他奔波了一整天,最后只在水产市场找到个学徒工作,第一天的任务就是负责挑选从货舱运过来的带鱼。

 通风情况极差的水产市场中,弥漫着海物腥臭的味道,绿色的玻璃钢瓦天棚上雨水不停地流淌下来,汇集到拥堵着稻草梗烂菜叶和死鱼的井盖边,水泥地上到处是东一摊西一摊的水汪,在青白的天色下反射着鱼鳞般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