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面的日子被定在了五月的第三天。赶上了劳动节的公立假日,S城里来来往往的人也比平时多了不少。

 上午9点,丁翔等在了事先约好的地点。对于自己五一期间的怪异安排,李梓封破天荒地没有任何极端反应,没有过多的询问,不满,或者是怀疑的言语…这反而让丁翔有些不安起来。

 不过无论如何,现在已经来不及去仔细思考这些。因为君凌的黑色轿车稳稳地停靠在了他的面前。车窗摇下来,让丁翔稍觉安慰的是,在君凌那座万年冰山的边上,是招袂阳光的笑脸。

 陈邱凌先生现在正在s城外的风景区疗养。那里有一家不对外开放的温泉疗养院,是很多政治人物和商业人士休假和休养的好去处。

 节假日的风景区,交通因为大批的客流而显得分外涌堵。不过在岔开了几个主要的景点,拐上了疗养院所在的偏僻路面时,四周又恢复了山中独特的宁静优雅。

 “待会见到父亲,希望你能体谅一下他的身体情况,不要说出太伤人的话。”自己驾车的君凌头也不回地说道,山区的冷风从开着的车窗中闯进来将他说的话一字一句冻结起来。

 自己会说什么伤人的话呢?丁翔苦笑了一下。君凌一定以为,自己此刻是怀着满心的怨恨和不满而来的吧!

 带着整整二十三年的愤懑和失望,来这里讨回应得的不应得的一切?天知道,此刻的丁翔,只是想要守住现在拥有的东西而已。

 可是也许,今天之后,就连这点小小的心愿都不能实现。轿车在山路上转了个弯,消失在了掩映的一片翠绿之中,而刚刚行过的山路上又来开一辆故意隐去了牌照的车,以不紧不慢的暧昧速度悄悄跟随在后面。

 这条路,只通向一个目的地。的确是很高级的疗养院。虽然从大门和外部装饰看来颇为古老,甚至还残留着解放初期糅合着俄罗斯和希腊风格的立柱装饰,而高高在上的那颗现在几乎被常春藤覆盖了去的红星也暗示着它曾经的重要身份。

 八十年代改革开放之前这里还一直都是政府内部的机构,后来虽然转型为私有制,但是没有特殊的身份或者地位依旧是难以进入。在门卫的敬礼中,黑色的轿车缓缓开进了院中。陈老先生住的地方是南部第13幢。

 没有想到在拥挤熙攘的风景区中还有这样宽敞的空间。被精心修剪成各种几何形状的树篱在眼前不断地铺陈开,而在那道路的尽头,是一个人工的湖泊。生长在湖岸边的,是无数奇异的植物,延枝拓叶,高高低低地在这湖边临水而照。

 湖西边那些漫过堤岸的小水洼,缀缀连连形成了一串银色的湿地,乳黄色的水芋正在水中迅速地蔓延着;湿地边有一片合欢树林,隐约可以看见前来疗养的人们惬意的身影。

 就在丁翔以为自己是冲着那湖水而去的时候,车子灵巧地一个拐弯停靠在了幢式样古老的洋房前。南部13幢。红砖黑瓦,青色格子木窗,屋顶上开着两个对称的鸽窗…如同积木世界般经典的设计。

 让丁翔有种与外部时间脱节的错觉。下了车,君凌在前面带路,他们的目的地确切来说是这栋洋房一楼最右侧的房间。也是陈邱凌的病房。屋子内部与外部形成鲜明的反差。除了依旧保留风格的暗红色镶嵌木地板,内部的其他陈设几乎可以用超现代化来形容。

 吸顶感应灯,塑钢有机玻璃的隔音门,柔软的长绒地毯,防盗的防火的监控器,有些重要的门前还安装着类似于刷卡和语音识别系统。

 “那是父亲以前休息的地方,不过已经很久没有用到了。”看来陈邱凌已经住进来很长一段时间了。在右手走廊的尽头,有四名高大男人职守在摩砂玻璃门前,看到君凌走了过来,便微微点头致意。

 “陈总。”他的父亲是陈总,他也是陈总,而且是现今更有权利的陈总。对于君凌身后跟随的那两个人,四个人中没有任何一个抬头来理会一下。“招袂,你在这里等着。”让少年在外面等待,君凌示意丁翔跟着自己进去。

 “加油!”招袂偷偷在丁翔手心按了一下,表示鼓励。深吸一口气,是见面的时候了。病房的布置,是毫不意外的洁白,还有些灰蓝,纯洁而没有生机的颜色。各种各样丁翔不认得的仪器,贴着墙角堆放着,而在病房的正中,那张病床上躺着的人,便是他此行的目的。

 那是个高大却消瘦异常的男人,带着灰蓝色的手术帽,但是依然可以看得出来,头发已经因为化疗而落净,宽大的前额上皱纹满布,眼眶深陷下去,而颧骨却突兀地高耸,面颊则深深地凹陷。

 这个人…就是那年那个温柔地摩挲着自己头发的人么?那个高大的人?记得他是自己小时候见过最好看的人,没有一个小朋友的父亲比他更高大、更神气。

 虽然从不敢在妈妈面前问些什么,但私底下自己也曾偷偷希望自己的父亲能够长得像这个“人贩子”

 一样…而那原来就是自己的父亲!那是他的父亲,却又不是他的父亲!也许老天不让他拥有任何美好的事物,于是便降下了分离,然后在十多年后的今天,还给自己一个行将就木的家人。

 望着那满脸病容的男人,看着那输液的、呼吸的各种各样的管道。一种钻心的酸楚涌了上来。他知道,今天,自己将被改变。永远地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