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仲文心里火星子一闪,心想算你还有良心,可是嘴上却说:“你现在是不是挺有成就感的啊?你知道吗,全县敢打我的人只有我爸和我师傅,嘿嘿…你现在也可以有级别的人了呢;加你正好三坐大山压在我头上。你可威风了!”

 杨立功坐到他身边,泪水一下子就涌到眼眶。他很轻很轻地说:“小文,我也不是故意的,我看见你从江桥上跳下去,都吓傻了。你要是怪我,你就打回来吧…随便你打。”张仲文心想:“呸!我打你个猪头有什么用。”

 杨立功默默地走了出去,没多久又回来了,手里拿了一盒药膏。他什么话也没说,用手指挤出一点乳白的药轻柔地擦在张仲文的背上,那冰凉湿滑的药碰在张仲文的伤处,瞬间着了火一样刺痛心扉,可是热度之后,却又是清风玉露滋润心田,那说不出的舒服道不明的愉悦渗透四肢百骸,让张仲文飘飘欲仙。

 本来想骂一句:你怎么那么苯手苯脚,可是当他哥给他脱掉背心,盘腿坐在他赤裸落的上身旁认真仔细地擦起药膏的时候,他竟然一动也不敢动,大气不敢出,生怕惊动了杨立功他就会走掉一样。

 杨立功就是这样的人,他想表达什么的时候最不爱用语言。他在台灯的光混合窗外的月光里,低着头用自己的手指将药膏缓慢小心地一点一点地敷在小文的背上,不言不语中,千般爱惜万般悔,无声不语绕指柔。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打小文,而且还把他打成这个样子。他想起自己以前生病不开心的时候,小文那张温和可爱的脸,再看看现在身前的被他打得遍体鳞伤的人,越想自己心越乱,可是手上的活倒也没停。

 就在他难受的时候,张仲文藏在枕头里的脸却美得神魂颠倒。他有一个不好的习惯,就是一高兴或者觉得特别满意的时候就爱流口水,睡觉睡得死的时候会流动画片看到精彩处会流,而且打这以后,只要他哥离他很近,也会流!

 (当然了,后来上网看小电影或者黄色图片的时候也流,那是后话)他现在只觉得他哥给他抹的那三块钱一打的枇杷止痛膏简直就是人间奇药,胜过观音大士瓶中露,太上老君炉上丹,竟然有白骨生肉,起死回生之妙;他哥的手是那么的温暖,手上的药是那么神奇,那起落揉抚之间张仲文就觉得自己的背上春风化雨,燕鹤齐飞,大有春宵一刻值千金,胜却人间无数之感,他终于体会那些他从小到大所领略过的唐宋文章,淫诗浪词是多么的精妙绝伦。

 只是恨不得能用他的千年道行,换得他哥一直就这么给他擦下去才好。半夜里张仲文被尿憋醒,一起身却发现杨立功也仰在自己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一轮十五的明月将皓瀚银辉坦荡地倾泻在天地之间,窗棱下杨立功的脸庞被月光洗得纤毫毕现,他浓眉轻锁,朱唇敛合,胸膛随着他平稳的呼吸一起一伏,一只胳膊还拍在张仲文的肩膀上。

 好象生怕他在自己睡着的时候会跑掉。张仲文痴痴地望着他哥,心里一酸,默默在心中说:“你怎么那么傻啊?我怎么会怨你呢?我要是能死在你手上,也是心甘情愿的。”

 一激动手竟然不听话了,中了魔一样向他哥的脸上摸去,可是就在那接触到他哥闪光的皮肤之前的一瞬间,他又把手缩了回去。

 他发现他的哥哥此时此刻就是一尊圣洁的神象,就象那些散发着正义与尊严的金刚罗汉,在他面前展示自己神圣不可侵犯的形体。

 而他张仲文不过是一个出身污泥草野的邪魔外道,虽然有些能耐和机缘分可以见上一面,但毕竟很人见有着天差地别,那手和脸之间虽只是一线之隔,但却分明是咫尺天涯,雷池两岸,他怎么也不能将自己的手伸过去…

 张仲文聆听着杨立功的心跳,听着听着,他央央不乐地从床上下来。悄然无声地穿行在黑暗的房间里,就象蛇游在水里那样,来到楼下的书房里。

 书房正中挂了一副观音像,据说是张仲文的姥爷的爷爷留下来的,可惜家里无人贡奉,纯粹当成艺术品挂在墙上做装饰而已。

 张仲文面色凄凉,来到画像前,扑嗵双膝跪倒在月光里,哀怨地望着那慈祥美丽的菩萨,良久才用细若蚊蝇的声音说道:“救苦救难的观士音菩萨啊,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从小我的师傅和家人就对我说,我是一条修炼千年,被贬下凡间赎罪的蛇精。哼…我不知道我犯了什么罪,可是既然我已经来到了这个世界上,做了人,就要做人该做的事情…”

 月光融融,照得画像上的菩萨好象也在发光,可是菩萨似乎没有理会张仲文的悲哀,还是那样安详,那样用一双温柔笑眼看着苦海里沉浮的幼小生灵。

 “…我总想我的大功哥,想得心里都疼;我对师傅说,师傅打我,说我色欲猖狂,禽兽不如。

 以前师傅从来舍不得打我的,可是那天他竟然对我说,要是我不该改悔,他就趁我还没有败坏人伦,道德沦丧之前打死我来个干净。菩萨啊菩萨,你说,我为什么要改?为什么要悔!即便是我可以改,但我为什么要悔呢?”

 外面的夜风吹动了树影,仿佛有人在轻轻吟唱。“…我张仲文年幼无知,涉世未深,不敢谈什么是非对错,可是这十几年来随师傅四方游走有所见闻,在家中也曾用江湖骗术诈取钱财,世事纷纭,也略窥一二。

 你看那人世上衣冠禽兽总在仗势欺人,男盗女娼也被歌功颂德,高楼大厦上轻歌曼舞,深街矮巷里饥寒呻吟;有才有志者轻如蝼蚁,奔波劳碌只为温饱,无能无徳者坐壁上观,满口胡言?再看那痴男怨女只为一线姻缘,就恨不得同生共死,怎料到利在眼前大难来时恩爱同林鸟却愤愤各自飞?那父母含辛茹苦养儿育女,青丝作白发之后膝下几人?一生所得还不是一抛黄纸香火中三声短叹两道长哭?都说我佛慈悲,善恶有报;这些轮回造化之事不是我们凡夫俗子可以安排,只要舍弃七情六欲,修德为善,就可以超脱苦海,永登极乐…哼哼…菩萨啊菩萨,你不要怪我轻狂,我看你那些说教,也不尽然…”

 月色融融,树欲静而风不止。“人活于世,肩上无非两把重担,一为情,二为义。无情无义的,看透而丢的就是神仙菩萨,看不透而丢的是就是衣冠禽兽了。

 若是人人都淡泊名利,任运而行,自然天下太平,情义可抛当然潇洒;可是普度重生难道一定要神仙菩萨吗?人就不能自己度自己吗?那万丈高楼平地起,移山倒海换风云的,我看未必是什么佛法无边,功德无量,而无非人心之力,滴水成渠,穿石洗沙而已…人生在菩萨眼里数十载光阴,无非过眼云烟,昙花一现,原本不值一笑的;可是在凡人眼里,却是遥遥无期,也是稍纵既逝。

 若人人都企求天恩浩荡我佛慈悲,来度人救世,造一个人间天堂,我看恐怕菩提撒尽舍利子,观音挥断杨柳枝,也是希嘘欲壑难填,心有余而力不足吧!所谓红尘难破,是不是就是在于人心无穷大,而生有限?”

 “所谓心者,人一生下来就有,可是到人死之时,又曾用过几次呢?我张仲文今日发现,原来一个人要用心说话,往往是要经历几多磨难的。

 心无欲则生爱,心有欲则生情,世间情爱,我看不透;可是我知道我心里的情爱,不是为了一己之私,我与我大功哥今生有缘,是不是要我参悟之情义之别,爱欲之分呢?我有幸得一颗人心,我愿用我的心去得一个答案,即便是前途卜测,有违伦常,我也认了。

 菩萨啊菩萨,若是你见我真心可悯,就请保佑我大功哥今生平安,今后若是我二人有何罪孽,都由我张仲文一人承担;若我心不义,是为天地不容,我自愿独下阿鼻地狱,万劫不覆永无言悔。

 我就是要看看,我的这一颗人心,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他说完这番话,心情舒畅;月色中的观音不知道听没听到他的一番言语,还是那样笑着,看着,观望着。

 张仲文用胳膊抹了抹眼睛,又悄无声息地出去了。他回到房间,拿出被子,给杨立功盖上一半,自己裹上一半,抓住杨立功的一只手抱在怀里,美美地睡去了。

 张仲文高考第三天,最后一科考完之后,天下了小雨。杨立功一直在考场外面等他,见小文心满意足地出来,知道他考得不错,撑上伞,二人漫步回家。

 走到快要进家门的时候,只见一棵垂柳下远远站着一个三十出头的教师模样的中年人,张仲文面色担忧地从伞下钻了出去,对杨立功说:“你离远点别过来。”慌忙跑到那人面前。他似乎对那人很尊敬,那人不知道对张仲文说了什么,张仲文大惊失色地抓住他的手;可是那人很爱抚地拍着张仲文。从怀里拿出一个信封塞到他手里,张仲文似乎在苦苦哀求,可是那人笑笑就推开了他,径直走了。

 张仲文在大街上在那人的身影后跪下来,也不顾一地泥水,当当当就是三个响头,大街上的人都在指指点点,杨立功听到一个妇女说:“看,那就是张仲文的师傅啊…”张仲文就跪在那里,直到他师傅消失在远方。杨立功担心地跑过来,竟然看到小文脸上的两行眼泪。“出什么事情了?”杨立功有些担心地问他。“我师傅走了…回老家了…再也不会来这里了。”张仲文吐了口气说。

 “那你哭什么啊?”杨立功想用手帮他擦眼泪,可是见是在大街上就做罢。

 “说了你也不懂。”张仲文很低沉。两个人走在路上,张仲文的脑海里还在回响着刚才他师傅的话:“小文,你我师徒一场,今天缘分已尽。

 我一生堪舆之术和观天算法都已经悉数传你,今天就是你我分别之日,你虽魔障缠身六根不净,但心地善良古道热肠,若是你懂得迷途知返,一身修为尚可保你全身而退。

 我这里有一贴救命真言,可保你在将来大难临头的时候夺一线生机,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打开!”“师傅你就这么走了?你欠派出所所长的钱还了吗?”“这不用你管!”

 “师傅你手机号多少来着?”“行了,少废话…”杨立功以为张仲文离开了师傅会很悲伤,没想到他只是装模做样了一会儿,一进家门就喊道:“万岁!终于可以自由自在地玩一夏天啦哈哈哈哈…”那个夏天他可是真开心死了,他好象算着分数考的试,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考上了和杨立功同一所大学的外国语学院,不过是英语系。和他一起高考的方青海遵从父亲的意愿,考上了军校,还是海军;林森也考到了南方一所理工院校。

 一时见这群儿时的小伙伴,就象盛夏里的蒲公英,结出白白的绒毛,在无可改变的季节的风中被吹向各自的远方,将要离开生长的土地,飞向陌生未知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