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立功知道这是欧洲童话故事里公主与骑士的男装版本,又好气又好笑,尤其是看到有一章

 喷火飞龙向王子勒索巨额“保护费”的时候,简直就是对他形象的丑化,他忍不住了,找来笔嘿嘿笑着增加了很大一段,那个嚣张的魔法师最后被变成了一条蛇,关在王家动物园里每天向人民展出,周六周日还免费。

 他写完之后很是得意,想象着张仲文看到这一段后气急败坏的表情,和那种一半撒娇一半调皮的模样,不禁笑了起来。没想到一抖手那本子翻到后面空白处一页,几行蝇头小字密密麻麻地蜷缩在一角。

 杨立功拿起仔细一看,顿时呆住。如果我真是一条蛇的话,他还会不会象过去那样喜欢我?愿意和我在一起?

 如果我可以变成一条蛇的话,他会不会把我抱在手心里,继续听我对他讲话?不过,不管我是什么,我都会永远听他的话。让杨立功彻底失望的是,张仲文连过年都没有回姥姥家。

 他只在他爷爷奶奶家里匆匆过了除夕就又回他师傅那里去了。而且后来也是这样,每次几乎都是杨立功刚一放假回家,张仲文就已经到他师傅那里去了;每次他前脚迈出家门,张仲文后脚就回来了。

 在他大学的前三年里,只见过张仲文不到两次,一次是张仲文他爸爸带他到省城里看病顺便来探望他,还有一次是十一国庆节他回家里碰见小文也在放假。

 他眼里的张仲文在明显变化。首先是张仲文长得很快,虽然还是那样的娃娃脸,可是他的的确确出落成一个高个子男孩,如果安静下来的话也多少给人一点文质彬彬的感觉;还有,他不象过去那样主动对自己说话,即使是说,回答也很简单。

 张仲文不再象过去那样喜欢缠着自己,好几次杨立功都觉得张仲文在盯着他看,可是当他转头的时候张仲文已经顾左右而言其它了。杨立功在大学里时常给张仲文写信,内容无非是督促他学习再加点问候而已;可是张仲文一次都没有回过信。

 他觉得张仲文在躲避着自己,而且绝对是有意的。以前在他身边叽叽咤咤热情开朗的张仲文不见了,现在的是一个在他面前沉默寡言心事重重的张仲文,他不喜欢,他很失落。

 他认为问题在于张仲文上了高中以后学习压力大,再加上青春期男孩心理有变化,所以就是这个情况。当杨立功念到大三的时候,张仲文也该高考了。那年杨立功的学校里搞基建,教学楼翻修,六月初就提前放了假。

 杨立功回到家,就赶上张仲文报志愿。关于自己的前途未来,张仲文一点担忧都没有。他也学文科,高中那点东西还不够他塞牙缝儿的,除了数学稍微差一点儿之外,他各科平均一下考个好学校应该是没有问题。

 但是他爸爸妈妈心高,一心想让他上名牌大学,清华北大自不必说,总之是要一步登天,光耀门庭。

 为了张仲文的事,全家人彻夜开会讨论,张仲文他爸爸甚至给他在北京的同学打了电话,咨询那年北大的录取分数情况。就在全家忙得象热锅上的蚂蚁的时候,张仲文一直对那些关心和安排置若罔闻,好象和自己毫无关系一样。

 厚厚一本招生指南他连个冷眼都没瞧,也不发表任何自己的看法。杨立功预感不妙,终于,在填志愿表那天战争爆发了。张仲文的父亲狂怒着从办公室里赶回来,揪起趴在床上的午睡的张仲文就是一大耳光。

 全家都吓呆了,就听张仲文的爸爸咆哮如雷地喊:“你是不是想找死啊?你什么意思啊?爸爸妈妈的意见和安排你要是不喜欢,早说啊!那么多志愿你就填一个!

 是不是觉得你挺能的?不把这帮人放在眼里了?丢人显眼的东西!”接下来是张仲文妈妈的数落,对他讲高考填志愿不是儿戏,不能任性。

 张仲文没有反驳,也没有顶嘴。等他爸爸喊得嗓子都要哑了,他才慢慢悠悠地说:“不是我不听你们的,而是你们给我想得那些地方都没用。我只能考上我报的那里…”

 “放屁!你平时模拟的分数我是知道的!考到北京上海应该没有问题!”“你喜欢北京上海你自己去考好了。”这就是张仲文的回答。

 “叭!”又是一个大耳光的声音。杨立功想出来劝,可是看着他姑夫暴躁的模样,连老人都不敢靠前,更别说他了。

 “你别以为你会装神弄鬼我就治不了你!这志愿你不听我的,你就给我滚出这个家去!”张仲文的爸爸气急败坏。杨立功一听,完了,张仲文一定会如他所愿的。果然不出所料,就听张仲文无所谓地说:“好啊,你要是讨厌我我走好了。”

 “反了你了!你上哪里去?你哪里也不许去!”张仲文的爸爸一把拉住他,一顿拳打脚踢。可是张仲文似乎根本没有反映,好象打得不是他,还镇镇有词地说:“你以为你关的住我吗?我再对你最后一遍,我只报那里,只考那里,我也只能考上那里。”

 张仲文的爸爸被彻底激怒了,拎起一根柴火棒就要打他。没想到张仲文应手一挥,扣住他爸爸的手腕,起身一推,他爸爸反而被自己的力量所震,一下子跌在沙发上。

 还没等他反映过来,张仲文已经夺门而出,就听他妈妈喊道:“小文,你回来…”张仲文的爸爸拎着棍子再追出去的时候,张仲文连人影都没有了。“大功,你快去撵他!”姥姥对杨立功说。

 杨立功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也追了出去。外面正直中午,骄阳似火,树静风止,因为太热大道上一个人也没有,只见张仲文高挑的身影在街角转弯处一晃,他喊了一声追过去。

 “你到哪儿去啊?”杨立功对他叫着。张仲文回头,眨眼睛对他笑了一下,很调皮,象小时候那样。杨立功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他很就没有见过小文这样对他笑了,他加快脚步,想撵上他。

 可是他跑张仲文也跑,他停张仲文也停,两个人在大街上拉锯般地追赶起来。杨立功见光天化日的,不想招人笑话,见张仲文似乎很镇定,于是干脆也不跑了在他身后慢慢地走着,看他究竟想到那里去。

 张仲文在一家冷饮店前买了一支雪糕,很悠闲自在地吃了起来。杨立功默默望着他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张仲文现在已经是一个一米八几的小伙子了,上次他看见张仲文还逗他说:你是不是吃了化肥了?现在的小文对他很陌生,杨立功在想到底是三年的大学生活改变了他,还是三年的高中生活改变了小文,不管怎么,他不喜欢这种改变。

 想着想着他发现小文已经来到了江坝上,今年雨少,江坝的一头在蓄水,而另外一头却几近干涸。有水的那一头江水很深,炎热的中午不少水性好的大人小孩子都在那里游泳。

 尽管这条江很谗,每年都要吃几个淹死鬼,可是每到季节来玩水的还是不少,张仲文伫立在高高的江坝上背对着他,吃完了雪糕竟然从口袋里套出一枝烟!很娴熟地点上,面对江水一口一口地抽了起来!

 杨立功看不见他的表情,可是杨立功愤怒了,暗说我念了三年大学都还没叼上那玩意儿,你一个高中小鬼竟然…他想上去质问张仲文,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可是一瞬间他忽然想,反正自己也说不过他,而且现在他和家里吵架,心中郁闷,抽烟或许能烟能让他冷静下来,以后有机会再劝他也不迟。

 六月的正午,火辣辣的太阳在高空上俯视着人群。张仲文慢慢地把眼抽得差不多了,猛然一回头,咬着嘴唇对杨立功说:“大功哥,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杨立功受宠若惊地惊讶于他回主动和自己说话,虽然他冷酷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可是却让杨立功心里缓和了很多。他摆出兄长的样子谦虚谨慎地靠近他,他看见张仲文漆黑的眼睛格外明亮,他柔和地说:“小文,你想说什么?”

 也许是觉得和他靠得太近,张仲文向后倒退了一步,他用一只手捏着燃烧的烟头,轻轻地动了动嘴唇。杨立功没有听清,追问道:“你说什么?”张仲文又向后推了一步,他身后就是积蓄的江水,碧绿,荡漾。

 “你说什么呀?”杨立功温柔地对他笑着。张仲文没说话,他把烟头高高地朝天上一抛,身体直直地向后一仰,就在杨立功要反映过来的前一刹那,他看见张仲文歪着嘴,很骄傲地朝他浅浅一笑,他就那么倒转着,垂直地从江坝上倒了下去。

 烟头轻飘飘地掉在了地上,张仲文在杨立功眼睁睁的目光下以自由落体的形式箭一样扎进了水里,水花很小,奥运会裁判一致亮出十分…

 杨立功强壮的心脏刚跳到一半,停在半空,上不去,下不来。白花花刺眼的阳光瞬间失去了温度,盛夏变严寒,将他速冻在那里,雕塑般凝固在江沿上,伸在半空的手臂抓住的,只是空气。

 “其实我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想的,我看见他向我走来的时候,张口对我说话的时候,天那么亮,那么热,我有点头晕。

 我突然就想现在要是能泡在水里有多好…在他离我还有两步的时候,我就决定了要这么跳下去,我事先没有观察过下面的水有多深,也不知道底下是不是防洪的水闸…可我就是想跳。

 在那一刻我觉得我是一条鱼,在陆地上无法呼吸,只有回到水里去,我才可以继续活着。”张仲文在后来一个比较理智的时刻自己问自己,自己这样回答着。

 “我当时为什么没有跟着他跳下去?嘿…市级青少年组自由泳第一名,修炼了两千三百年的蛇精,要是就这样淹死了,那真叫人笑掉大牙。

 不过,当时我的确是被吓懵了,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就已经跳下去了;我为什么会害怕?不知道。我想是我前一分钟还他在我面前好好地站着,而后一分钟他就没有了,一下子就钻到水里去了,连个影子都没有。

 我怕的是这个,我受不了这种变化,我怕他以后就是这样,在我面前一下子就消失掉,而我却没有能力和机会抓住他。”杨立功后来在一个比较疲惫的时刻回想过去的事情,自己这样分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