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个小妖精!想死啊!”杨立功举起手就想扇他,可是半空中落下来的手却只在张仲文红红的脸上轻轻拍了一下,一肚子不知道是气还是怕哽在喉咙里,哭不出来笑不得。可是张仲文却吐吐舌头说:“哥你手真暖和…”然后是恬不知耻的笑。***

 期末考试是件很麻烦而又毫无意义的事情。林森算数又考了一百,语文也九十九,张仲文和方青海考得也还算是小康。

 只有张大勇拖着疲惫的脚步和暗淡的眼神极其痛苦地走在最后,在心里咒骂着那个天杀的老师为什么两科都给了他59分,59分啊!他凶悍的爸爸其实对他要求不高,只要两科能都及格,都能考到60分,他就可以安安稳稳地渡过寒假。

 可是偏偏只有59分,真是生死一线间,看来他连年都过不安稳了。“小文,你想个办法吧…我爸爸会打死我的!”

 大勇知道这个时候唯一救星就只有大仙了。“改成绩单倒是很简单,就怕老师到你家里去家访,到时候一说不就都露馅儿了吗?”青海考虑问题比较成熟,他很有远见地提醒大勇。

 “他妈的,真讨厌。我将来要是也当老师绝对不让我的学生不及格!”张仲文很同情大勇,也很憎恨每次都破坏自己朋友幸福的老师。大勇班级的老师是个男的,个子很高,说话带刺儿,还有点驼背,张仲文就带头给那个老师起了个外号叫:“仙人砬子”

 (注A)。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张仲文刚说完这句话忽然听天上就“咚”地一声,象是在打雷;大家都吓了一跳,冬天怎么会有雷呢?这群小孩都以为自己听错了,也没在意,继续讨论他们的话题。

 “我有办法啊…不过,你今天晚上先别把成绩单给你爸看,等明天,明天再给他看,到时候你爸爸不但不会打你,还会很高兴呢。”张仲文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行不行啊?小文,我的小命可就交给你了。”张大勇虔诚地说。

 “哼,放心吧。”张仲文挥挥手。“考完试了,咱们到你家去玩游戏机吧!”林森亲热地对小文说。

 这时候小文想起他爸爸答应他考完了试可以玩游戏机的事,一下子就兴奋起来。

 于是一群人飞也似的奔向张仲文家,象几只在雪地上撒欢的小狼。游戏机打到一半,张仲文没支声就悄悄地溜搭出去了。他来到张大勇家的小卖店,瞧敲玻璃橱柜,喊了一嗓子:“张叔,我要买泡泡糖!”

 张大勇他爸爸正在店面西侧的厢房里热火朝天地甩着麻将牌,真的是谁也不愿意打理;可是他一听见是张仲文喊他,立即挂了一幅笑脸小眼精光四射地迎了出来,低下头十足亲切地对张仲文说:“唉呦…这不是小文吗?怎么大冷天的自己跑出来啦?”

 “张叔啊,又打麻将呢?”“嘿嘿…我们家大勇呢?怎么他没和你在一块儿啊?”“不知道。张叔,我看你脸蛋子发暗,你别玩了,你总输还有什么意思?”张仲文漫不经心地顺嘴一说,眼睛却在那橱柜里的儿童小食品上扫来扫去。

 大勇他爸一听,连忙堆笑拉他来到一旁,压低了嗓子说:“小文,我的小神仙,你可真神啊…连张叔手气孬你都知道,快给张叔说说,怎么才能翻本儿?”说着赶忙从身手的架子上抓了一大把巧克力塞到小文的口袋里。

 “张叔啊,你打丢张儿了,你知道你为什么总输吗?”张仲文还在看那货架,仿佛他很不关心张大勇他爸的输赢。“怎么?小文?”

 张大勇他爸爸很激动也很小心地问。“你最近打牌总撇五条五饼五万和九条九饼九万,把他们的牌仙给得罪了,它们妨着你,不让你胡。”

 小文很不以为然地说,可是张大勇他爸爸一听吓坏了,得罪了牌仙那还得了?他慌慌张张地凑进了小文,又塞给他一大把糖果,拉着脸陪着笑问:“小文,那这可怎么办啊?”

 “没事的。你找个贵人把他们给请回来就得了。”张仲文厚颜无耻开始拨一块糖纸。“贵人?贵人在哪里啊?怎么请?”

 “总之你再有带五带九的牌看住了别乱打就好了,等有个贵人把带五和带九的东西给你看的时候,你就转运了,就能翻本了。”

 张仲文见他上当,就很有礼貌地告辞出门,剩下张大勇他爸回味着大仙的话。人一旦掉进入贪婪的坑洞,那么在坑上面第一个向他招手的人往往就是迷信。

 张仲文回了家,吃着糖,心里美滋滋的。他见张大勇玩起游戏机来还是那么魂不守舍的,就得意洋洋地拍拍他的肩膀说:“大勇,你别上火了,你明天就把成绩单个给你爸爸看,保证他不打你,还会给你钱呢!”

 “真的假的啊?”张大勇还是不太放心。“你就瞧好吧!”张仲文吃吃地微笑着。第二天早上杨立功、小文还有笑茹正在看早上的动画片《花仙子》,就听见大勇大呼小叫地从外面跑进来,惊慌失措见了鬼一般,直奔小文:“小文!出事了!”

 “怎么了?”大家异口同声地问。“我今早上还担心得眼皮直跳呢,把成绩单给我爸爸看的时候手都哆唆…我爸爸刚看的时候脸都气红了,可是没一眨的工夫,他就一巴掌拍在腿上,喊了一嗓子’好儿子‘,一下子就把我拎起来,又是亲又是咬的,小文,我爸爸不是输钱输得急眼了,坐下精神病了吧?”

 张大勇痴痴呆呆地问道,一脑门子汗珠。“我说你怎么回事啊?啊,非得你老爸胖揍你一顿你才舒服?他没怪你不挺好的吗?”张仲文好笑地说。“可是我觉得渗得慌,还不如他打我一顿呢…”

 “你就是贱!”张仲文没好气儿地训斥他。动画片演完了,家里大人又没在,今天是放寒假的第一天,理应轻松一下。可是玩点什么好呢,总打游戏机也很无聊,张仲文想了半天突然开心地说:“大勇,咱们打麻将吧!”

 张大勇看了看周围,说:“三缺一。”杨立功慌忙摆手:“小文,我不会!别算上我!”可是张仲文决定下来的事情一般都很难改变,他对张大勇说:“去,把林森叫来,他会玩。”

 然后转身对杨立功撒赖说:“大功哥,我们三个高手教你一个,你那么聪明,一会儿就学会了!再说了,我们又不动真钱,赌火柴棍儿的还不行吗?”

 “叫家里大人看见了不好…”杨立功很动摇,其实他早就想了解一下为什么那一块块的小方砖能把大人们迷的死去活来的,他曾经观察窥探过,可始终没有机会彻底搞清其中奥妙。

 “没事的,我姥姥一生下来就会玩的,姥爷也不会说什么的。今天我舅和我妈他们又不会回来,咱们玩一会儿没事的!”

 一提起玩牌张仲文目露凶光,情绪激昂,一副不管不顾的样子。于是十分钟后杨立功被推上了牌桌,和林森坐对家。这几个小孩都生长在东北城乡家庭,自幼就是听着搓麻的声音长大的,对此各个都无师自通,天赋异禀。

 张仲文的手小,麻将牌几乎都抓不住,可是砌起长城来一点也不比别人慢,而且精神之集中,感情之投入,平时他在课堂的时候简直不能于其比之万一。

 林森是个很有内秀的男孩,戴着小眼镜不怎么说话,可是脑筋转的飞快,摸牌出牌吃碰扣挺(注B)如行云流水神鬼莫测,极具专家风范。

 张大勇家在解放前就是地主,有着优良的赌博传统,他生为世家子弟耳濡目染经验丰富,真是要架势有架势要牌感有牌感,虽然和他爸爸一样,边熬粥边贴大饼子…就是不糊(胡),但是他气质那做派真是敬业,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让麻坛老手看了,一定会顿生初生牛犊不怕虎,革命小苗前途无量之感。

 杨立功就不行了,他只在刚开始的时候被告知了一些基本规则和注意事项,最初的时候大家也都还让着他,给他讲解一下各种具体问题。

 可是后来几圈之后,三人杀的性起,哪里管杨立功是不是新手;后来一旁的笑茹看不下去了,扔下手里的玩具就来给杨立功支招,这小丫头刚会说话的时候他爸爸乔月清就在麻将牌里抓出一张“红中”

 教她识字,甚至她在学前班里指着看图说话上的自很疑惑地文阿姨:“老师,为什么书上说北风吹来了,冬天到了…北风不是打的吗?怎么会吹呢?”

 可见此小妞也不是省油的灯,上来就对杨立功耳提面命,指点江山,终于兄妹二人也总算在四方围城里支住了一片残局。世界上的游戏就是这样,一玩进去了就会刺激兴趣;要是不玩也就没什么兴趣可言。

 杨立功虽然输了不少火柴棍,可是觉得挺开心的,麻将的魅力不仅仅在于它的千变万化,更在于几个人围簇在一起勾心斗角貌合神离的暧昧气氛。

 人在打麻将的时候绝对不会感到孤独,因为你会觉得你紧密地融合在一种被人注意被人关心的气氛里,而且你也会很发自内心地去注意别人关心别人,世界上所谓人类的沟通不就是如此吗?

 接近中午的时候,张仲文和林森处于上风,各自都赢了一小堆火柴棍。这一把张仲文扣了一口好听,不免得意忘形起来,他敲敲桌子对杨立功说:“大功哥,你快点出牌啊!真慢!”

 他似乎没有注意到笑茹和杨立功十分尴尬地低下头,不敢看前方,连林森和大勇也都很紧张地不说话。

 他还以为他们怕给自己点炮呢,高兴过了头,竟然张狂地说:“大功哥,你真应该好好学学麻将,你知道吗?男人不会赌,一生都命苦!”

 大家都没回答,也没有笑。笑茹皱着眉头指指张仲文的身后,他才意识到什么般回头。只见他爸爸掐着腰很有兴趣地在盯着他。

 “张仲文,你会赌,可是你今天命真苦!”张仲文他爸最厌恶麻将,也最恨小孩子学大人腔说话,张仲文一看不好,从凳子上跳下来,想往门口跑,可是没跑几步就被他爸爸抓小鸡一样一把拎起来。

 好了,现在姥姥姥爷也没有在家里,他失去了保护伞,他爸爸秋收夏粮一起打,新帐旧债一起算,抄起一根扫帚疙瘩就按住他就开始揍,只把他打得哇哇乱叫,鬼哭神嚎。

 这时候杨立功的母亲也进来了,看见杨立功坐在麻将桌上也很是生气。她开始训斥杨立功:“大功啊,你是越来越出息了,这么小就会领着弟弟妹妹赌博了?你现在是不是不知道好歹了?”自丛他们母子到了乔家来以后,杨立功的母亲就一再教育他要老实听话,规矩守本份。

 因为她不想自己这个儿子在着个家庭中给她丢脸,惹得家里的亲戚背后议论;因此对杨立功要求很严格。她也知道自己的儿子不会玩麻将,一定是小文怂恿的;可是毕竟杨立功大,是哥哥,是批评教育的首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