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小文满足地站起来“我还不要给你讲呢!”说完上楼去了。杨立功倒不觉得很害怕,他只是想不通那个故事里的叫白巧儿的女人为什么会那么狠心地报复她的丈夫;笑梅擦着笑茹脸上的泪珠,用铁钩扒拉着炉子里的火炭,也沉默不语。

 天晚了,又到了睡觉的时间;杨立功回到楼上,心里慌慌的。外面天很黑,风雪也很大,尤其是听张仲文讲了很多什么吊死鬼啊狼女啊的故事,他更在心里惴惴不安起来。

 人就是这样的,明知道那些都是假的,自己没有听过也就不会想,可是一但听了,就会害怕,胡思乱想。

 杨立功匆匆地脱衣躲进了被窝里,用被蒙上头;可是张仲文的故事一闭上眼就好象电视剧那样在他的眼前出现,他翻来覆去越想越害怕,呼吸急促;终于憋得喘息不上气来,于是从被里探出头,可是总觉得自己衣架那里黑乎乎的影子里站着一个人…他吓毛了,一下子从被里跳出来,冲到门口打开灯,可是哪里什么也没有。

 汗流下来,他依着墙喘着气,突然听到外面张仲文臭美地在哼着一个歌:“我是一个粉刷匠,粉刷本领强…”他象找到救星一样慌忙打开门说:“小文,你来!”

 张仲文刚洗了脚,正盘算在睡觉前再偷吃点什么东西呢,一听杨立功叫他烦躁地回头,一见杨立功那副脸白冒汗的样子,心里就猜到了八九分,他笑嘻嘻地说:“大功哥,你怎么啦?”“小文,你怎么还没睡觉啊?”杨立功尴尬地说。

 “就睡了。”小文盯着他。“你…你进来陪我一会儿吧…”

 “嘿嘿…不陪。”“我给你好吃的,我叔叔给我带来的小熊饼干。”张仲文的后脑勺上出现了一个大“!”

 号,小熊饼干?他倒是不稀罕饼干,可是他从来没有见过做成小熊模样的饼干。“我刷了牙了,妈妈不让我在睡觉前吃甜的东西!”张仲文不动声色。“我给你,你明天吃!”“那你明天再给我吧!啊…”他张开嘴嘴打着哈欠就要走。

 “小文…”杨立功绝望地低声喊了一下。张仲文回头似笑非笑地对他说:“你要是害怕就到我屋里来吧。嘿嘿…”十分钟之后杨立功放弃了自尊心,抱着一个大枕头下了楼。

 他推开小文的房门轻轻地说:“小文,你睡了吗?”他轻手轻脚地摸进了张仲文弥漫着古怪的植物气味的房间,这间大屋子里主要有一个大立柜。

 上面有一个大锁头,都上锈了,从没见小文打开过,再就是扔得满地都是的玩具,很突兀的是在小火车和机器狗的中央摆了一盘围棋,只见张仲文凝眉屏气地捏着棋子趴在地上煞有介事地在思考,他下了一枚棋子之后,立即站起来饶到棋盘的另一边,又拿起一枚棋子沉默不语。

 他跑过来跑过去的,象一只在垃圾堆周围欢腾的小老鼠。“你怎么自己和自己下啊?”杨立功一见什么棋啊牌啊的就头疼,他不爱玩,而且认为把时间和精力用在那些没有什么实际价值的游戏上是毫无意义的。

 见杨立功进来,张仲文没理他。好在杨立功已经适应了他的无礼,自己把枕头一扔,好奇地去看小文桌子上的一堆画。

 一看不由得笑了起来,看来张仲文对丹青之术不甚了了,那白纸上乱七八糟五颜六色地画了一些怪兽和机器人,题材灵感都来自动画片和游戏机,大头小脑袋的,和所有幼龄儿童的涂鸦一样幼稚好玩。

 “大功哥,那天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长大了,走在一个闹哄哄的大街上;大街上全都是人,都特别高兴,好象发生了什么大喜事。

 你在后面撵我,还喊我,小文小文的,可是我始终不敢回头…好象我很怕你似的,再后来我醒了,心里乱跳,特别难过。”张仲文举着围棋好象是在无心地说。“你会怕我?不相信!”

 “真的。我出了一身汗。”“你不是大仙么?怎么不给你自己算算啊?”说到这里,张仲文叹了口气,很无奈地说:“我看别人心里都是有数的,可是我看不了自己呀…你见过镜子照镜子吗?”

 杨立功不明白他都在说些什么,走到小文身边看着那一盘烂棋说:“真不明白你的小脑袋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你真的才六岁啊?”

 张仲文不怀好意地斜眼说:“大功哥,我是蛇精你不知道的吗?有两千三百年道行的蛇精。”杨立功见他坏坏地笑着,知道他又要吓唬自己,心里有准备,壮起胆说:“我不怕,我身上有宝贝!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敢来欺负我的!”

 “哦?”张仲文翘起眼珠子,怪异地说:“是吗?没听说你还有宝贝呢。”“你看!”杨立功扯开内衣的领子,拿出一根红线,上面明晃晃地穿了一个小玉片,淡绿色的。

 “这是我爸爸出差的时候从峨眉山带回来的,说是有神仙住在里面的。”张仲文当场没晕过去,他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那是在我国各大风景区的小摊上可以批发来的玻璃工艺品。

 如果有神仙住在那里面,那神仙也混得忒惨点了。他忍不住心里的嘲讽,嘻嘻地笑了起来“你爸爸教人给宰了,这不是玉啊!这是一块彩色玻璃!”

 “不会的,我爸爸告诉我这是一块宝玉!我爸爸不会骗我的。”“你爸爸没骗你,是他教人骗了!你脖子上的这玩意儿,大勇家小卖店里就有卖的,三毛钱一个。”小文很郑重地告诉他。

 “我不信!”杨立功爱惜地把他爸爸留给他唯一的遗物收好,他根本不相信小文的话。

 张仲文没说话,拉开自己的抽屉,拿出一个铁盒子,用手一掏,拿出几块石头来,捧到杨立功面前不无得意地说:“大功哥,你看,真正的玉是这样的…”

 他随手拿起一块遍体通红的小石头,和杨立功的那一块差不多大,可是拿在手里却沉沉的,而且似乎从石头里面散发出一股温热的感觉;张仲文又拿出一块洁白的围棋子儿大小的石头给他,这次也很沉,可是纂在手里却凉冰冰的,让人手心发麻。

 “这是怎么回事啊?”杨立功好奇地问道。“嘿嘿…大功哥,这你就不懂了。真正的玉分为两种,一种是雄玉,发热的就是了;一种是雌玉,摸起来发凉。

 也称为阳天火玉和阴地冰玉,而且越是好的玉,也就越沉,散发的热气和冷气也越强烈,颜色也越实。你那一块轻飘飘的,摸起来毫无感觉,颜色也很浮;一看就知道是假的,八成是玻璃,搞不好还是塑料的呢!”

 张仲文道听途说,吹嘘起来也俨然专家嘴脸。“我不是不信你。可是也许我的这个是你没有见过的品种呢!”杨立功单纯地说。

 张仲文见他呆呆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他怀着对扫除愚昧无知的正义感大声地说:“唉呀,你那个就是假的了,是你爸爸从地摊上卖回来哄你的便宜货,大人都那样的了,我爸爸也常从日本的二手店里买一些处理的玩具什么的给我,他们以为小孩子好唬…”

 “不会的…我爸爸花了他半个月的的工资呢!”“哈哈哈…那只能说明你爸爸蠢,教人给骗了还不知道。

 大功哥,你和你爸爸真象啊,都愿意拿破烂当宝贝,上次我看你拿五毛钱来哄我,我都要笑死了,你知道我给人家看一次风水红包里都包多少钱的吗?三百元啊…你见过一百块钱吗?嘻嘻…”张仲文没有注意到杨立功已经变了脸色,大言不惭地说:“咱们家里那种破烂连笑茹都不玩的,你快扔了得了,挂在脖子上丢人现眼的…我这里有很多的玉啊石啊的,你喜欢哪个拿去好了,哈哈—”

 杨立功眼里浸湿了晶莹的水花,大喊了一嗓子:“你闭嘴!”“我知道你家有钱!你家什么都有!你不用臭显摆!我不稀罕!”

 杨立功愤怒地吼了起来,他到这个新家里从来没有如此恼怒过,也没有这样声色俱厉地对任何人说过话,可这他真的忍不住了,他的尊严和感情忍耐力达到了极限,他“乒”地摔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剩下还没反映过来的张仲文半张着嘴站在灯光下,过了半天他才喊出来:“你有病啊!”杨立功那天是哭着回到自己房间的,人一激动就什么都不害怕了,什么他妈的鬼啊神啊的也都没意思了。

 他心里积攒下来很久的失落和无助被张仲文一催化,终于突破了城防,搞得他心慌意乱,呜地哭了起来。

 长久以来,他都努力不去想自己已经失去原来的家庭的事实,再加上新家的人对他都很好,那么那种排斥的意识也还算被呵护掩藏得很好,可是今天他发现自己原来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他是外来的,是被施舍的…人类的自尊和儿童的恐惧使他深陷在对过去的怀念和对未来彷徨里。

 他更想他的父亲,和他曾经名正言顺地占有和生活过的家。他哭了一会儿,沉沉地睡去了。第二天上学,老人对杨立功说地上有雪路滑,要他领着点小文,他嘴上答应了,可是出了门却不太想理那个死孩子,他越看张仲文越来气,就自顾自地在前面走,也不说话。

 冬天里小孩子都穿上了棉袄棉裤,走起路来很是笨拙,张仲文人小腿短更是一步三晃,磕磕碰碰,他也怕摔倒,但好象又不愿意求杨立功拉着他,就紧跟慢跟地追在杨立功后面,也不说话。

 走了一段路来到下坡,张仲文兴高采烈地蹲下来,杨立功知道他又要玩冰滑梯,又点担心;可是张重文没等他阻止就已经两手在地上一推把自己滑下去了,还“哦”地叫着。可没曾想眼看就要到坡的尽头了,侧面里开出来一辆拉了圆木的大卡车,直直地就朝小文撞过来,一片飞雪中小文没了踪影,大车从他消失的地方开了过去,周围上学的小孩子都吓得一声惊呼,杨立功顿时眼前一晕,天啊!他拔腿就朝坡下面跑去,魂都快吓没了,嘴里喊着:“小文!”

 他跑到坡下面的时候什么也没看见,没有血,也没有尸体。他纂着拳头喊道:“小文!小文!”刚喊了几嗓子就见眼前的沟里有一个小东西在蠕动,他喘着气跑过去,见小文脸朝地趴着呢。

 他一下子就跳下去,抱起他就哭:“小文你怎么啦,你被别我啊!”“嘿嘿…哥你不生气了?”张仲文狡猾地转过头来,憨厚地对杨立功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