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闭上眼,脑海中闪过奴隶们一张长麻木驯服的脸,嘴象鱼似的一开一合,永远似曾相识的神态,永远一成不变的话语:“好爱你啊,主人…”

 他不禁冷笑了:“你真的这么想?那不过是假象而已。”夜风很凉,却让他的心无端烦躁,掐灭了烟头,关掉录音机,像是跟谁生气似的说:“什么都是假的!没意思透了!”

 看到木户吃惊的样子,他惊觉自己的失态,笑了笑,正想说两句缓和气氛的话,却见杉下急匆匆地上来,道:“老板!”忍一挑眉,道:“什么事?”杉下不答,看了木户一眼。

 木户乖觉地道:“呃,老板,我还有点事,先走了。你们聊。”

 一直注视着木户离去,杉下才稍稍露出紧张的神色,道:“藤村和两个兄弟驾船外出去补给些日常用品,已经去了一星期了,平时只需要三四天的。”

 忍沉吟道:“这没什么吧?或许有什么事情耽误了。”

 “开始我也这么想,但不是。”杉下神色凝重地摇摇头,道:“今天我们在离岛约十英里的海面上发现了他们的尸体,象是被铁丝之类的东西勒死,除此之外浑身上下没有其他伤痕,手法干净利落,象是老手所为。”

 忍浑身一震,半晌方道:“你是说…”两人面面相觑,彼此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恐惧。杉下慢慢地说出忍压抑在心底的话:“是真田清孝干的,除了他,不可能还有别人。”

 忍不自禁地握手成拳,哑声道:“那尸骨…”

 “应该是丹尼的。”杉下苦笑着接口道“当时大家亲眼看着快艇爆炸,没几个人有胆子把那堆可怕的碎肉翻来覆去地检验。”

 忍思索着推断道:“也就是说,他其实一直呆着这岛上熟悉情况,为出逃做准备。

 而大家都认为他已经死了,防卫松懈,所以给了他很多机会…”杉下点头道:“是的,他大概是跟着藤村他们的船出海的,看到已经离开海岛很远,才出其不意地杀人劫船。”

 他的呼吸骤然变得沉重:“现在他已经逃出去了。从藤村他们的尸体来看,时间在几天以前。我们没可能追上他了。”

 忍震了一震,转身凝视着沉沉的黑夜,一时没有说话。杉下等了一会儿,忍不住道:“老板…”

 忍笑了笑,口气里多了些不同寻常的意味,慢慢地道:“这段时间他既然一直在岛上,想必亲眼看见了展示台上的那个奴隶,居然也忍得住…”

 杉下沉声道:“他既然能忍住,那么日后的报复只怕会十倍百倍的惨烈。”

 忍默默地点了点头,忽道:“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杉下道:“是我和小k出海时发觉的。我已经嘱咐他不能外传了。现在就我和他两人知道。”忍缓缓道:“很好。封锁消息,不能外传。”

 “我知道的。”“那你先回去吧,我会处理的。”杉下离去后,忍拿出了手机:“龙介么?是我。出事了…是的,我需要你尽快帮我找另一处地方,越快越好,半个月是极限…”

 忍一路走来,看着岛上人们忙忙碌碌地收拾东西,还好并不慌乱,因为俱乐部即将解散的消息已经众所皆知,现在清点整理资产也算顺理成章。

 虽然要搬到新地方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太多异议和询问。忍停下脚步,发现自己来到了那个奴隶居住的房间前。

 他想了想,推门走了进去。自从杉下告知真田清孝的事情之后,他就把那奴隶从展示台上解了下来,重新送回奴隶屋,照旧让木户负责训练,自己忙着搬迁的事,已经好几天没过问那奴隶了,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屋里光线很晦暗,木户坐在窗边发愣。俱乐部即将面临解散让他一直很不开心,做事明显心不在焉,见了忍也不起身,没精打采地叫了声:“老板。”算是打了招呼。那奴隶还是一副死相,象堆垃圾似的蜷伏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忍瞅了他一眼,对木户道:“大家都在忙,你把这奴隶里里外外洗干净,打包上路吧。”

 木户答应一声,走过去牵起那奴隶项圈上的铁链。那奴隶突然向后退了一步,眼神惊慌闪躲,甚至还有几分恐惧。这么久以来,这是忍第一次从他眼里看到属于人类的情感。

 “怎么回事?”木户不悦地道,在他臀部击了一掌,粗暴地取下了他的肛塞。

 他眼里的恐惧更加明显,整个人都似乎僵住了。忍心里突有所悟,沈下脸道:“木户,检查一下他的后穴!”

 木户一怔,但还是伸出手指往那奴隶的后穴掏去,脸色突然变得很奇怪。摊开手,掌心里赫然有一管小小的针药。

 “好像是镇静剂…怎么会在…”木户惊讶地道。忍劈手夺过药瓶,面色数变,冷冷的道:“强力镇静剂,注射到人体内可以让人在三秒钟之内失去知觉,大概是快艇爆炸后那几天你们给他注射的时候他趁乱偷的。”

 他抬起头来,脸色已是铁青:“你们当时还以为他伤心欲绝一心求死,结果他在偷东西准备逃跑!”

 一股怒气直冲心头,他愤怒地将药瓶扔在地上。啪的一声脆响,亮晶晶的碎片撒了一地,在黯淡的光线下幽幽地闪着光。木户吃惊的张大了嘴:“怎么会…”看看怒气冲天的忍,又看了看吓得瑟瑟发抖的奴隶,只得接受现实,咽了口唾沫:“老板也不用发那么大的火吧,一管镇静剂能干什么?”

 “那是因为他只能偷到镇静剂,如果他能弄到别的,你以为他会放过!”忍咬牙切齿地说道,步步逼近,那奴隶惶然后退,恨不得整个人都缩成一团。

 又是这幅样子!就是这幅可怜相,欺骗了他的眼睛。忍只觉怒火象沸水一样在心底越烧越旺,胸膛像是要爆裂开来,就算明天会身首异处,他也非出了这口恶气不可!

 瞥见窗台上正放了一把钳子,忍一把抓过来,唇边溢出一丝甚至可以算是温柔的笑容,慢慢地道:“把手伸出来。”

 那奴隶惊恐地看着他,虽然知道主人的笑容越是温柔惩罚越是可怕,还是不敢违抗,迟疑了一下,乖乖地伸出手来。

 忍抓起他的左手,用钳子夹住了他的手指。只听得一声脆响,么指的第一个指节已被生生夹断,那奴隶发出一声凄惨得不类人声的尖叫,捧着手倒在地上。

 “我受够了,真的受够了!你到底要折腾多久,害得所有人都寝食不安!”

 忍失控地叫起来,又夹断了他么指的第二个指节。那奴隶嘶喊着,挣扎着,赤裸的身体在地上痛苦地扭动,像被小孩子弄得死去活来但偏偏不肯就这么死去的小虫子。

 “你为什么不肯安分一点,为什么不能老老实实地做一个奴隶?真田清孝已经死了,死了!你明不明白!”

 那奴隶啊地叫着,不知是否因为长久没有说话,还是太过强烈的痛苦让他变了声调,喉咙里只能发出这些没有意义的声响。

 又是一声脆响,这次断的是食指的指节:“没用的,你逃不出去的。再挣扎下去,只有让事情越来越糟糕!你已经害死一条人命了,还想怎么样?”

 然而那奴隶仍旧在挣扎扭动,地上的玻璃碎片将他的皮肤割得鲜血淋漓,他也似乎毫无所觉,仰面向天,嘴唇翕动了几下,慢慢地道:“死…他死了…死了…没有用…”

 他说得很不流利,空洞的眼神盯着虚空,突然狂暴地叫起来:“他死了又怎么样!不管他是死是活,都一定希望我逃出去,而不是呆在这里!绝不是!”他此刻浑身上下都布满细碎的划痕和血痕,有些地方还嵌着碎玻璃,布满血丝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忍,宛如从地狱里逃出的厉鬼,眼神极是可怕。

 原本盛怒的忍接触到这双眼睛,竟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那眼里盛着他十世轮回也忘不了的怨毒与仇恨。

 那怨愤想必已深埋在那奴隶心中很久很久,终于在此刻山洪暴发似的喷涌而出。那双血红的眼里,闪动的已不再是人类的情感,不再有理智、冷静、隐忍…

 而是完完全全属于兽类的──疯狂。一丝寒意慢慢地从忍的心底升起,渐渐凝结成冰。原来直觉并没有欺骗他,那奴隶并不是在演戏,没有人的演技可以那么逼真。

 那伤心是真的,绝望是真的,内疚悔恨都是真的,可还是想逃出去,不顾一切地想逃出去…这也是真的!

 自由…似乎已是那人的天性,甚至执念。看到机会就会自动自觉地伸手抓住,几乎已成为本能的反应,与理智无关。

 那管镇静剂能否帮助他逃离已经不重要,他只是需要一个希望,或者一个幻影,能将他引渡到彼岸。

 看着那具在地上挣扎扭曲的肉体,看着他自虐般的让碎玻璃刺入身体更深更痛,忍的手竟然也跟着颤抖起来。

 羽在地上翻滚着,嘶喊着,也不知有多少玻璃碎片割伤刺入他的身体,然而肉体的疼痛再强烈,又怎么比得上心里的痛楚?

 真田清孝是为你而死的,你是有罪的!──他为了救我而死,我更应该逃出这里!没有用的,你没有任何机会。如果你肯老老实实地接受命运的安排,他本来可以不用死!

 ──事情已经发生了,没法子改变。难道我老老实实地做奴隶,他就会活过来?这就是命运!这是天罚!──为什么命中注定我就该受苦?如果说我对不起清孝,那些对不起我的人又怎么算呢?

 他感到灵魂已被劈成了两半,疯狂正一点一点地吞噬着他的意志。而他已筋疲力尽,无法把握,无法阻止。

 他感到血液正在流出,四周有什么在飞,那是空无的烈焰,灼热的寒冰,炙烤着他的身体、焚化着他的灵魂。

 痛…无法遏制的痛,无边无际的痛…他脑海中还紧握着一些更可爱的影像,那是清孝沉静的微笑,温柔的眼神,黑暗中的柔情,寒冷中的温度…

 就算理智已告诉过自己千百次,他还是无法相信,那个有血有肉、会对他微笑、为他流泪的男子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