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到底是场噩梦,还是精心安排下的现实?他再一次陷入了迷惘中。时间在静静地流逝。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间奇异的房间里呆了多久,时空在这里已经失去了概念。

 如影随形的噩梦仍在继续纠缠着他,但不停地和现实中的情节掺杂在一起,变得支离破碎,混乱不堪。

 他常常梦见自己被一个戴面具的男子鞭打,有时候感觉疼痛,有时候只有风声,有时候执鞭的人干脆变成了风间忍。

 忍有时候回来看他,虽然总是用一记鞭子将他唤醒,但他仍然欢迎,因为只有这样,他才可能在光明的环境下见到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

 只是忍总是要求他坦白一切,而这正是他最不想做的事情,实在被逼不过,只好胡乱说些琐碎小事,或者干脆乱编几句。

 而忍在察觉他说谎后便有很长时间不出现,留他一个人在空白的空间里陷身于现实与梦境的谜堆中。

 为了延长忍在场的时间,他不得不一再重复谎言以应付忍的反复盘问,直到自己都觉得可以以假乱真为止。这成了他又一项艰巨的任务,以致于应付忍的提问慢慢地也变成了他噩梦的一部分。

 他总是梦见自己被鞭打,被盘问,有时是以小孩的形状,有时则是奴隶生活的再现,梦境和现实逐渐模糊了区别,随着忍逗留的时间越来越短,他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清醒还是在做梦。他知道自己正在崩溃。在进食的时候,偶尔他的脑海中会闪过这个念头。

 必须想办法改变,必须想办法逃出去。现在靠他自己的力量绝对无法自救。在头脑日益变得昏沉的时候,这一点却在他心里越发清晰。

 机会一定会有的,而他必须等到。他一路奋斗到现在,不是为了做别人的提线木偶。

 这世界并不是疯人院,死亡不是生命的目的。一直陪伴他的那个声音,仍不时地在他耳边响起,鼓励他继续坚持,所有的努力都必定会有回报。

 那是山下老师吧,或许不是。是母亲,是清孝,是人生中任何一个曾给他善意关怀的人的化身。

 在清醒的时刻,他会一遍又一遍地回忆起那个黄昏,他晕倒在山下老师强健的臂弯中;回忆起那个馥郁的夏夜,爱情在他和清孝中间悄悄地滋长…

 那些图景在他脑海里重现,那个声音在他血脉里回荡:──不是一切都已失去,还有什么必须坚持。

 少年的魂魄之火在重重迷雾中倔强地燃烧着,微弱,低迷,但就是不肯熄灭。黑暗再度来袭。黑暗已经来临了几个世纪,似乎永远不会离去。皮鞭仍在肆虐,他依然是那个被缚的无助的少年,眼睁睁地看着那戴面具的男子步步逼近。

 七步,五步,三步…那人灼热的呼吸喷在他的面颊上,他再一次恐惧地闭上了眼,又强迫自己睁开,正面直视那惨白的面具,和面具后那双既熟悉又陌生的眼睛。

 那双眼睛,那双眼睛…电光火石之际,他忽然想起了一切,现实和梦境在这一刻合二为一。那男子缓缓取下了面具,露出了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那正是他的老师,他的恩人:──山下老师。

 ---你可知道,这世界原本荒谬,生命不过是一个幻觉?忍曾经如是在羽耳边低语。是醒时还是梦中?他已分不清楚。

 你可明白,你的坚持是何等无谓,世间原无真神存在?你可明白,所有的神像都是泥雕木塑,一旦剥去那层灿烂的金箔,就会暴露出丑陋的泥胎?

 那些曾经被他极力拒绝的词句,现在都象水流一样,渗透进破裂的心之缝隙中。

 内心一阵尖锐的疼痛,所有遗失的记忆如同角落深处重新被翻检出来的发黄的胶片,一格一格地在他眼前重现…

 那个永远不能忘记的黄昏,疲惫而绝望的孩子晕倒在男子强健的臂弯中,再度醒来时,是松软的床榻和男子关怀的眼神,那是只有在十岁以前才能在父亲眼中看到的关爱和怜惜。

 “我叫山下,是这里的老师。”男子为他倒了一杯热水,声音醇厚好听“你的家境不坏,为什么会搞成这样?给我一个很好的理由,我可能会帮你。”

 与其说是这话给了他希望,不如说是男子温暖的眼神解除了他的心防,他坦诚了一切,包括养父对他的性侵犯。

 “我不能回去。如果再回信州,我这辈子就毁了。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回去,山下老师,求你帮帮我!”

 他最后这么说,仰起头期盼地看着这个一见面就让他信任的陌生人。夕阳投射在白色的窗纸上,有种明亮的神秘。靠窗茶几上摆放着一盆叫不出名字的绿色植物,优雅地舒展着长长的叶子。

 男子就正对着那盆绿色植物,侧影印在泛着光亮的窗纸上,沉默不语。

 羽看着他紧紧抿起的嘴角,好像在跟什么作斗争最后终于下了决心似的,男子突然抬头道:“你刚才说,只要能留下来,你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是的。”看到了希望的光亮,他激动地说。

 “你也说过,你养父不止一次地侵犯过你,所以你做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应该无所谓了。如果…如果…”裤裆的拉练突然被拉开,展露出疲软的丑陋的性器,男子的声音紧张得有些嘶哑:“不管是用手还是用口,只要你能让它重新硬起来,我就一定帮你。”

 原来世上真的没有免费的午餐,原来所有温馨的童话故事都只是甜蜜的谎言。

 在山下老师文雅温厚的形象背后,是个因阳痿而备受妻子讥讽搞到离婚收场的失败者,力图在落魄少年的身上重振雄风。

 反正那少年无依无靠,求助无门,不会给他带来危险。当时山下老师的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吧?羽的嘴里有些发苦,让他厌恶的不止是山下老师的另一面,还有竟然会接受这种屈辱的自己。

 密室里的交易,永远不会暴露于人前。只要一次,就可以留下来,开始新的生活…为了这一目的而出卖自尊的自己,和娼妓有什么区别?贱货!简直就是个男妓!

 连自己的父亲都勾引,真不要脸!继母那些恶毒的言辞像匕首一样地刺进他的心里,这些话其实也有几分真实性吧,否则为何那么多人对他的身体感兴趣,想必也是因为他本身就有某种让人恶心的特质吧。

 散发着腥膻气的性器在他口中出入,下体被鞭打带来的灼痛…但男子的分身始终软软地垂落,无法勃起。

 男子显然高估了他的承受力,或者太急于证明自己也是个正常的男人,想尽了办法来折腾他,直到他晕死过去。

 之后是高烧,呓语,各种各样的幻觉纷至沓来,再度醒来已经是三天以后的一家私人诊所里,迎接他的是山下老师焦急而关注的眼光。

 浑忘了一切的羽,向这个看来温厚有长者之风的男子展露出真挚的微笑…

 因为那一夜的记忆太过丑恶残忍,所以才会被刻意遗忘吧?可是就算再三压抑,还是会潜入自己的心灵深处,以梦境的形式回放再现。

 这就是自己一直在逃避的真实?血淋淋的、无法正视的真实?长久的信仰轰然坍塌,万千碎片向他迎头洒落,似要将他埋葬其中。

 “不,不是这样的!”他忘情地大叫起来“山下老师怎么会是那个戴面具的男人?这一定是调教师的诡计,一定是!”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他的心略略安定了下来,重重地喘着气。对,一定是这样的。他在这屋子里已经被关了很久,大概有些精神错乱了吧,所以才会胡思乱想。

 据说调教师可以通过催眠向受方植入本来不存在的记忆,目的在于摧毁他的信仰和坚持,他是否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着了道?

 据说调教师可以通过催眠向受方植入本来不存在的记忆,目的在于摧毁他的信仰和坚持,他是否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着了道?

 黑暗中突然传来忍的大笑,笑声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浓重的讥嘲:“到了这个地步,你还在骗自己?就是不想承认自己根本没人爱?”

 “不想承认你一直视为精神支柱的山下老师,其实只是对你的身体感兴趣?”“不想承认其实你一直生活在谎言和欺骗里?你的人生根本就是一场笑话?”

 “这只是你精心设计的骗局吧?”他朝那不知方向的声音吼道“你不觉得你这样做太卑鄙了吗?我敢肯定你不会得逞的,谎言终究只是谎言。”

 “是啊,谎言终究只是谎言,假象终究会被揭穿。何不问问你下体的鞭痕是怎么来的?不该感激你的山下老师么?”笑声在黑暗中回荡,字字直刺人心。

 “知道是你的诡计就够了,我又何必去想?”

 他恨恨地道“你就是想扭曲世间所有的温暖和爱,所以就故意抹黑一切。我知道你在说谎,你一直心存歹意。你搞出来的名堂,我一个字都不信。”

 他闭上眼,力图沉浸在往昔的温暖中:“我身边一直有个声音在鼓励我,我知道那就是山下老师,虽然他已经去世,但还是在守护着我。”

 面上的神情渐渐变得柔和而放松:“如果那个声音是真的,那记忆就是假的,是你强加的。

 我仍能感觉到他在我身边,不曾离开,我不会上当。”忍似乎呆了一呆,随即笑得更大声:“事情真是越来越有趣了,你自我欺骗的花招还真是层出不穷!骗别人倒也罢了,骗自己骗得这么起劲的人倒是难找!你就那么肯定你不是幻听,不是在自我安慰?”

 “真可怜!你的人生就一直生活在谎言中吧?最可怜的是,这谎言还是自己编造的!”

 “不是这样的!一定不是!”他在迷乱中苦苦挣扎,寻找着一个支撑,一个理由“没道理十多年的记忆,到了这里就变成另一个样子,一定是你在弄鬼!不会有第二个答案!”

 “难道不是你的记忆在欺骗你?”忍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娓娓地道“难道逃避残酷、追逐光亮不是人的本性?”轻轻一笑,笑声里不无嘲讽:“或者说,不是你最爱干的事?”

 “醒醒吧,再美丽的梦终究有清醒的一刻,修饰过的记忆,其实与谎言无异。何不面对现实,面对你记忆深处的惨痛,面对你下体的鞭痕?只有如实地接受,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脱。”声音又变得轻佻放纵:“对了,还有你那顽固的不肯为人口交的毛病,也是那时候留下的后遗症吧?呵呵,你到底陪那家伙玩了多少肮脏的小游戏?”

 “不过我倒是很佩服山下,那家伙的眼光很准啊,一眼就能看出你是个天生的性奴隶。”

 “这么一个人,居然是你的精神支柱?养父之后,他就是你心目中真正的父亲吧!偶像坍塌的感觉怎么样?”

 “还记得我说过的话么?生命原本是一场幻觉,世间从来就没有真正的神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