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东京仁和医院。这里是贵宾区的特别护理病房,按规定早已过了探护时间,却有人匆匆而入,无人敢阻,只因当先一人正是仁和医院创办人浅见家的大少爷浅见龙介。

 龙介今年三十六岁,正是男人最年富力强的时候,一直是浅见家的顶梁柱。自从浅见家主浅见平一郎一年前因心脏病发作入院后,家族生意更是几乎由他全权打理。

 但见他神色冷峻,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后面还跟了两个不苟言笑的保镖,本来想跟他打招呼的值班医生护士都不禁退避三舍。

 浅见龙介目不斜视地一直走到贵宾区的尽头,那里是001号房,也是浅见家的当家家主浅见平一郎所在的病房。

 门口也笔直地立着两个保镖,见了龙介,一起躬身施礼。龙介摆了摆手,沉声道:“你们都在外面守着,没我的命令不许进来!”

 说罢径直进了病房,留下四个保镖守候在门外。病房里帘幕低垂,光线柔和,可调节光源模拟出夜空中星辰的淡淡光晕,没有医院里常见的阴冷气息。

 屋里很静,宽大的病床上躺着一个瘦得已脱了形的老人,呼吸甚是微弱,乍一看见竟不知是死是活。

 他身上插满了各类管子,连接着身边的心电图仪器。冰冷的仪器,单调的显示图,在黑暗里发着诡异的红光。

 龙介的唇边浮上一丝笑容,猛然将可调节光源放到最大,整个病房顿时光明大放,亮得如同正午的烈阳,创伤的病人哼了一声,下意识地抬手挡住眼。

 “你终于醒了,老爸。睡太久对身体可不好。”浅见龙介笑笑,把光线调节到一般亮度,闲闲地拖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

 老人慢慢睁开眼睛,眸光混浊黯淡,似乎还未完全清醒。“是我,龙介。你唯一的儿子来看你了。”龙介在他耳边轻声道。这个名字起了些作用,老人挣扎了一下,眼里陡然显出怒气。

 “除了我还会有谁呢?”龙介嘲讽地笑笑“老妈一早给你气死了,两个姐姐婚后基本跟家里断了来往,你还期待有谁来看你呢?”

 他笑着,拿过床头柜的一个苹果慢慢地削皮:“本来呢,你还有个孙子小翔,他满六岁了,很可爱的孩子。”

 手一顿,声音突然转冷:“可惜给你自己杀了!”老人双手一阵痉挛,喉咙里咕哝了半天,终于费尽地吐出一句话:“不要再提那个孽种!”

 “孽种?”龙介眉眼一笑“他是我唯一的儿子,你的亲孙子。”

 老人紧紧地攥住床栏杆,恨恨地道:“你竟然还敢提!樱子是你的庶母,你不仅跟她通奸,还连孩子都生下来,说是我儿子!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么?真是…真是不知羞耻…”

 这段话说得太快太急,引得他一阵咳嗽,整个人都象虾米似的弓下腰去。

 龙介冷眼旁观,毫无救助的意思,冷冷地道:“我为什么不敢提?樱子是你妻子,可是你对她尽过丈夫的责任么?天天在外花天酒地,把她当垃圾一样扔在家里!她是我唯一的女人,唯一的爱人,那么好,那么美,你竟敢这样对她!”

 “气死了老妈还不够,你这辈子,究竟要祸害多少女人才罢手!我只有她,她也只有我,我们那么相爱…”

 龙介的声音哽咽,眼里已有泪。他顿了顿,恢复了平静,冷漠地道:“现在小翔死了,樱子疯了,而你…”他冷冷一笑,削完了手里的苹果,恨恨地啃了一口,道:“你也要死了,这是你的报应。”老人急促地呼吸了两下,突然咧嘴笑道:“那又怎么样?你也什么也没有。”

 龙介啃着苹果,悠然道:“那你可就错了。等你死了,一切都是我的。浅见家的财产,还有樱子…她疯了,可没死。我们还可以有很多很多的孩子,只要我高兴。”

 老人额上青筋暴现,冷笑道:“好啊,只要你不怕生出个小疯子。”

 龙介笑道:“我怕什么?一个不行,就再生一个,生他十来个,总有一个是正常的。反正浅见家医院、疗养院、疯人院样样齐全。”

 老人脸涨得通红,喉咙里咯咯作响,眼里的怒火足可把人烧死。旁边的心电图仪器突然尖声叫起来。

 龙介悠闲地看了下波动剧烈的心电图,微笑道:“早告诉你不要太激动,老爸。先是弄得住院,现在,恐怕这条命都得完了。”

 他吞下最后一口苹果,优雅地擦了擦唇角,轻轻地在老人耳旁低语:“不过你放心,我会给你送终的,让你风光大葬。”

 他低声笑笑:“看在你留给我的浅见家40亿美元财产的份上。”他大笑着起身,开门迎接匆忙赶来的值班医生,却没有看到呼吸已经渐渐微弱的老人面上竟然浮现出了一丝嘲讽的微笑…

 浅见平一郎,终年六十八岁,日本排行第六的大富豪。三十岁时开始继承家业,作风稳健,决策果断,在他的领导下,浅见家业务迅猛发展,在医药、房地产各项事业中均有不俗表现。

 他的私生活也丰富多彩,关于他的绯闻,八卦周刊从来就没有断过。但这样一位风云人物去世之际,他年轻美貌的妻子仍呆在疯人院里,不免让人有些遗憾。

 主持葬礼的是他唯一的儿子浅见龙介,他的两位姐姐及夫婿也出席了葬礼,表情悲伤而有节制,果然是大家风范。葬礼办得盛大而肃穆,上万多哀伤的白菊花,把浅见家上下装饰成一片白色的海洋。

 客人已经散尽,偌大的灵堂显得空空荡荡,正面的柏木坛上挂着一幅用六朵白菊装饰的浅见平一郎遗照,此外,房间里可说是别无长物。

 正中主席上端坐着身穿深黑色和服的浅见龙介,身边左侧是大姐信子、她的丈夫正彦、女儿梅子,稍远一点是二姐智子及其新婚夫婿大岛武。

 哀伤已经不见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惶惑和焦灼的神情,因为在葬礼上才接到浅见平一郎的私人律师中村幸吉通知,平一郎原来新近立了一份遗嘱。

 事关40亿巨额遗产的归宿,说不关心是骗人的,好在每个人都见过大场面,尚能勉强维持镇定。

 静定如葬的气氛中,木质门扉缓缓拉开,中村律师提着一个皮箱走进来,神色有些疲倦,身后还跟了一个年轻人,大概是他的助手。

 中村律师简略地和在场诸人一一打过招呼,便带着那年轻人在龙介身边右侧坐下来,正面对着信子、智子一家。

 “有劳诸位久候。”中村律师鞠了一躬,从皮箱里掏出一个信封“事情是这样的。大约半年前,浅见平一郎先生要求我立了一份新的遗嘱,重新分配浅见家40亿美元的遗产。

 现在这份遗嘱就在我手里,合法性完全没有任何问题。”他见龙介略略点了点头,便撕开了信封,轻咳一声,开始宣读遗嘱:“浅见家族所有事业的继承权及70%的财产,将由浅见平一郎先生与羽千代女士之子浅见羽继承。

 15%的财产由浅见平一郎之子浅见龙介继承,女儿信子、智子将各自获得5%的财产继承权。剩下的5%赠与东京仁和医院院长白木广之先生,他同时也是浅见樱子女士的监护人。”

 话音刚落,龙介再也忍不住,霍地站起来,厉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谁是浅见羽?”

 中村律师似乎早已料到龙介的暴怒,神色不变,淡然道:“浅见羽是平一郎先生与羽千代女士之子,现就读于哈佛大学经济系。

 一年前平一郎先生找到了他,通过白木院长做了DNA化验,证实了浅见羽的身份。接触半年之后,平一郎先生确定他为浅见家族事业和主要财产的继承人。”

 他又从皮箱里拿出一个信封:“这是DNA化验报告。您还有什么问题么?”

 龙介呆立在当地,胸膛不住起伏,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中村律师等了几分钟,冷静地道:“如果没有其他问题,那么我现在就向大家介绍浅见家当家家主浅见羽先生。”

 他身后的年轻人应声站起,缓缓抬头,寒星似的眼眸毫不畏怯地迎上了射过来的数道饱含着仇视、憎恨、嫉妒的眼神…

 ---占据电脑屏幕的那张面孔极为年轻,五官端正,面容清秀,蜜色的皮肤似乎还带着阳光的气息。中规中矩的发型,沉静清冷的眼神,又透出一股和他年龄不相符合的成熟稳重。

 龙介回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亦步亦趋地跟在中村律师身后象个小跟班,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地方。

 可是第二天他出现在浅见财团董事长的宝座上,也没有丝毫碍眼的地方。这个人好像在任何情况下都可以和环境融为一体,既不带来威胁,也不特别瞩目。

 鼠标轻移,面孔逐渐缩小,旁边出现了文字档案,好友风间忍慢慢地读出来:“浅见羽,现年二十二岁,二十一岁中断哈福大学学业,入主浅见家,现为浅见家第四代家主。”

 龙介不禁哼了一声,风间忍笑笑,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继续读下去:“养父吉野茂,信州某寿司店老板,34岁娶到青梅竹马心仪已久的女子羽千代,8个月后吉野羽出生。

 吉野茂对妻儿爱逾性命,在当地都很有名。”风间忍嘲讽地笑笑:“这家伙,大概以为羽是他的亲儿子吧,跟你那糊涂老爸一样。”

 这句话正刺痛了龙介,小翔的死是他心底不可弥补的伤痛,没有说话。

 风间忍也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只好继续往下读:“10岁时,吉野羽随母亲羽千代去诹访湖祭神还愿,在湖里游玩时不幸发生船难,羽千代溺死,吉野羽获救。从那以后,吉野茂对羽态度大变。”风间忍顿了顿,思索了一下,玩味地一笑。

 龙介敏锐地捕捉到他的笑容,道:“你想得没错,那一年,老头子有事去名古屋,顺便到信州泡了两天温泉,羽千代大概从报上看到了新闻,就带着那个野种去找他。

 老头子就是在那个时候知道有那个私生子的。不过那个时候老头子没把他们母子俩当回事,把他们赶走了。

 那女人…八成是自杀的吧。后来,如果不是被我气得发晕,老头子也不会想到回头去找那个小杂种。”

 风间忍叹口气道:“你也别怪我多话,本来不必闹成这样。为了一口气,就把小翔和樱子的事情全抖落出去,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这个人啊,就是脾气太暴躁,忍到老头子一死,可不什么都是你的?”

 龙介苦笑道:“我何尝不想忍?可是我忍不住…你不是我,不会明白最爱的女人躺在别人怀里是什么滋味。”

 风间忍同情地拍拍他的肩,道:“你放心,我总是帮你的。”

 他接下去看材料:“一年后吉野茂再娶,接连生下三个孩子。吉野羽12岁升入一所离家2公里的寄宿中学,每个周末回家一次。大约从此时开始在外打工,主要送报纸和广告传单。15岁初中毕业,吉野茂有心让羽结束学业,回寿司店帮忙,但吉野羽已经报考了东京的重点中学,并成功地申请到学生贷款,用打工的积蓄买票连夜坐火车到了东京,4年后考入哈福大学经济系,拿足全额奖学金,从此和吉野家基本断绝了联系。”

 风间忍笑道:“这家伙还有点心眼,怪不得你拿他头疼。”龙介悻悻然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