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锦匣里取出的原来是一枚暖玉。晶莹透绿的暖玉,即使是飞雪的冬天,握在手心里也不该会觉得冰凉吧。玉上椠着小小的“煜”字。

 “是皇上贴身佩戴的,我看见过几次。”翥凤将暖玉重放回锦匣,不忘在外面包上黄团龙绸,调皮地对着冰蝶一笑。

 “可是,皇上又把它转送给娘娘了,对不对?”冰蝶吓了一跳,慌忙纠正道:“是皇上‘赐’给了娘娘!公主您这么说,要太后听见了,又不知会多生气!”

 皇上说了待娘娘醒了再交给娘娘,可是这小公主一来就擅自打开,非看不可,拦阻不了的冰蝶,也只好在一边独自生一阵闷气,任由翥凤去了。

 翥凤却是闲不下来似的,见香妃还没醒转,又非拉着冰蝶到庭院里去逗鹦鹉。“可娘娘--”话还没说完就被翥凤打断了:“娘娘有长安守着,你担心什么?走呀,走嘛!”

 不由分说地拖着冰蝶往外走,一面对那守坐在床前的太监长安娇嗔道。“好生守着娘娘,听见没!”冰蝶没法,只得也对长安说:“娘娘醒了叫我一声。”

 被翥凤拖着已出了卧房。昨天才拨来的太监长安,似乎正在神游太虚,被翥凤的吼声吓了一跳,听见冰蝶的嘱咐,慌慌张张地点头。见两抹丽影消失在晶帘簌簌之外,才松了一口气。稍过片刻,湖色锦褥上沉睡的人终于缓慢地张开了眼睛。

 “娘娘,您醒了?奴婢这就去叫冰蝶进来。”惊喜地要往外走,却被香妃叫了下来。“别…别去,让我静一静。”

 喃喃地说着,仿佛不太愿意清醒似的,香妃又疲乏地合上了双眼。长安默默地又坐回小凳上。暮春的斜晖,透过新糊的碧云窗纱,细细筛在年轻太监的脸上。

 二十五六模样,俊秀的脸上却已然有了岁月的痕迹。在这样一个暮春的黄昏,西天燃烧的余晖在卧房内投下了陆离的光影。

 微风婉转处,袅袅芳气漫生。闲阶静,杨花渐少。珠帘掩,莺声犹嫩。多么安宁的时刻。但是,如果此时有第三个人步入房中,他就会发现,年轻太监出神地盯着香妃的目光,是多么地百感交集!

 有惊愕,有痛苦,有悲哀,有辛酸,有爱怜。--这又是谁?这是谁?也许你已经把他忘记了。还记否姑苏道上,江南春思?还记否七香车畔,年少情怀?是的,尔雅。

 这个如今名叫长安的青年太监,就是当年那个名叫温尔雅的乡下少年。为什么他会成了金宫里的太监?这个问题,又能请谁人解答呢?尔雅自己,又何尝能诉说明白!

 在这个干戈时起,战事纷争的年代,一个小小百姓,如何能左右自己的命运!不明不白地家破人亡了,不明不白地被卷进了宋金边界的争端,不明不白地被投进了狱里,不明不白地解到燕京,又不明不白地被发落宫中。

 不是没有抗拒过命运的安排。然而在这样的年代,努力只是注定要成为了泡影。于是,随波逐流吧。于是,听之任之吧。但是,无论怎样随波逐流,无论怎样听之任之,尔雅从来就没有忘记过的,唯有那年少时的惊鸿一瞥。

 每当宿酒昏灯,几回柴门梦醒,朦胧中向自己走来的,总是那一抹暗香氤氲的苍白人影。虽然年岁愈大,愈明白这也许只是一场不可能有结果的旖旎梦境--但容不下理智的劝谕,思念就是已在脑中牢牢生根!

 那就随他去吧…直到昨天。知道年轻英俊的皇上宠幸香妃,却从来没想过这个同样身有异香的宠妃,跟自己的梦境会有什么关联。

 进宫也四五年了,却一直在负责司籍、司乐等杂役,亦因此而鲜少至内苑。虽然太监们都对独据君心的年长宠妃好奇之至,尔雅却独是无动于衷。曾经沧海啊。直到昨天。

 “长安,结雪洲缺人,你过去顶空儿吧。”见尔雅只是应了一声,没有多大兴致,老太监又补了一句:“那可是个尊贵主儿,你可得上心伺候着!伺候好了,有你的好处!

 这可是人人想捞的肥差,看你这几年勤快,算抬举你了!”于是尔雅就被拨进了结雪洲。看见那个久闻其名的宠妃,看见那道苍白消瘦的人影,尔雅只觉得自己的血液仿佛都停止了流动,心脏也似乎麻痹了。

 千次万次出现在梦中的人,就这么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半倚在床头,光可鉴人的黑发春云般垂泻至青锦地衣,浓郁的睫毛长得在大理石般的苍白侧脸上投下了淡淡的阴影。

 当时一别,从此就、渺无芳信。乍然相遇,或者是、梦里蓬莱?!但是。当重逢的喜悦倏忽而逝,为什么,涌上心头的就只剩了浓浓的悲哀?“娘娘还没醒?”

 蹑足进来的是雪鹃。见她眉间似有焦虑之色,尔雅亦轻声道:“怎么了?”雪鹃悄声道:“德妃娘娘在外面呢,非要等着见娘娘不可!不知为了什么,哭得好生可怜呢…”

 尔雅回头看香妃,呼吸平稳,只怕又睡着了?便说:“娘娘还在休息,叫德妃娘娘明儿再来罢。”

 雪鹃皱皱蛾眉笑道:“说了,可德妃娘娘非要等着娘娘醒来不可!冰蝶和翥凤公主费尽口舌死活劝不走,只怕有什么要紧事吧…算了,还是劝她明儿再来吧。”一话未了,只听温柔低哑的声音道:“去请德妃娘娘进来。”

 两人一呆,同时回头去看,见香妃已经睁开了眼睛。正在瞧着他们。苍白的脸上神色虽仍是疲倦,语气却很坚决。德妃李亦娇,又是为了何事前来呢?这件事应当从一个月前的“京都第一才女许淋竹被杀案”说起。名叫卫繁弱的的书生,因失手杀妻而锒铛入狱,已被定为死罪。但却因兵部尚书、协办大臣李亦智暗贿刑部,而使卫姓书生无罪释放。

 而偏偏这卫姓书生之妻乃是京中著名才女许淋竹,为之抱不平者甚多,于是边相约同告李亦智贿赂刑部,私和人命,直闹得沸反盈天,惊动了当今皇上,自然龙颜震怒,将卫、李二人全下进了死囚牢里…身为胞妹的德妃只急得双泪横流,走投无路,只得前来求告于香妃。

 见香妃一脸为难,德妃大急,心一横边道:“香妃娘娘,妾妃求您了…家兄他…他也是为情所困…才…才出此下策呀…”香妃吃了一惊“为情所困?”到这地步,德妃也顾不了什么“家丑不可外扬”了,反正都也已泄露了天机,索性一吐为快,将事件根由源源本本地告诉了香妃。原来李亦智生性风流倜傥,纵情声色,家中姬妾众多,号称“一妻十妾”但这位放荡子却仍不满足,专好在花月丛中游猎。近日与有“京师第一才女”

 之称的许淋竹打得火热。许氏年三十而风韵殊绝,举措皆艳。李亦智颇有纳之为妾之意。但许淋竹有一从小订婚之丈夫,至今已结婚十载,仍是个落第秀才。又生性拘束呆迂,早被许氏厌弃。于是两人合计:由李亦智出面“劝说”

 许氏的丈夫卫繁弱离开妻子,晓之以理,许之以金,不怕他不答应。谁知道李亦智一见到卫繁弱,也不知道是鬼迷心窍还是怎么回事,既然强行占有了这个既容貌平凡又生性木讷的中年男子,从此更不肯放手,将卫繁弱关在自己房中夜夜与之欢好。

 而许淋竹不知他与丈夫谈妥也未,日日派小婢追问,李亦智先还草草搪塞几句,往后索性闭门不见。许淋竹自然大疑,只当他又有了新欢,妒火中烧,千方百计要探访出自己的新对手。

 哪知混进李府的许氏在窗外窥见的场景竟是:在李亦智身下扭动呻吟的人竟是自己厌弃已久的丈夫…第二天,李亦智去早朝,照例又把因连续欢爱而体力透支的卫繁弱留在床上熟睡。

 知道他根本不可能还有力气逃跑,也就放心地没有锁上房门。当许淋竹走进房里一脸妒恨地把匕首对着床上迷迷糊糊的人扎下去时,卫繁弱惊醒了…朦胧中没想到竟是自己的妻子,本能地夺下匕首反击…

 “原来如此啊。”完颜煜听了事情本末,也是大为吃惊,将香妃搂到了腿上,笑道:“看爱妃面上,朕就饶他们一命好了。”

 一面低下头,在怀中人苍白微凉的腮上亲了一口。香妃--昊宗赵苏清瘦的脸上立刻升上了红晕,不安地推拒着身前结实的胸膛。长安还在这里呢。可是长安将盛着新鲜樱桃的翡翠盂放在榻沿的梅花式洋漆小几上,也悄悄地出去了。

 透碧的盂里玲珑攒着一堆鲜红晶莹的樱桃,真的煞是好看…伸出手去拈取樱桃的瘦削的手被凌空抓了回来,敏感的臀间也被用力一揉。随即在耳边响起的,是带着热气的磁性低语:“你终于肯开口要求点什么了,朕很高兴…”

 将怀中人低垂的头强抬起来,捉住那尖尖的下巴,干燥炽热的唇不由分说地贴了上去。象要卷尽呼吸的深吻,赵苏永远习惯不了这样年轻狂野的掠夺。近乎昏眩地体会着在自己嘴里肆虐的舌,和自己冰凉面颊紧紧相贴的是那样滚烫的肌肤。

 从每一处,在空气里清冷相触的地方都传来炙人的热度…完颜煜看来有点迫不及待的样子,将赵苏身上的弹墨绫薄棉袄粗鲁地往两边扯。

 “嗤”的一声,碧玉纽应声而飞。将袄子用力一扯,赵苏白皙的脖颈和瘦骨嶙峋的肩膀立即暴露在空气中,忍不住地轻微一颤。

 完颜煜停住了手,拿小铜火箸将古铜兽火盆里的火拨得更旺了一点。--虽然是春暮了,但是很怕冷的赵苏房里,每逢入夜,还是会小小地升上一盆火。

 弹墨绫袄就半褪地,露出了赵苏看得见肋骨的单薄胸膛和一边淡淡的乳晕。肤色、唇色显得苍白的赵苏,连乳头都只是极淡的红,被完颜煜一捏,却也忍不住地轻轻一颤。

 完颜煜环住赵苏的腰将他的身子抱离腿上,然后用力一扯,下身衣物倏地滑落到青锦地衣上。赵苏本能地想并拢双腿,却被完颜煜再一扯,仅余的绿纱小衣也成了两半从身上飘落。

 赤裸着下身被完颜煜环在腰侧,就只剩一件要掉不掉的弹墨绫袄挂在身上。这样被搂住腰,无处可攀的双手和无处着力的双足都悬在了空中,使赵苏因长期接受欢爱而显得丰圆微翘的双臀向上翘了出来,分开的双腿间,玫色的秘处和淡淡的体毛一览无遗。

 “煜儿!”这样的姿势无论何时都能吓坏象赵苏这样敏感的人。已经在发抖的屈辱声音几近哀鸣。完颜煜将被自己搂住腰的人往前一带,赵苏便赤裸地俯趴在了年轻皇帝的腿上。

 长长的春云也似的浓郁黑发,从瘦削的背脊上滑落下来垂泻在青锦地衣上。本来没有什么光泽的瘦白身子在轻微炙动的炉焰和烛光里意外地显得光洁柔润。

 将炽热的手掌压上丰挺的双丘--“连这里都冰凉?”抱怨的话语让腿上以不舒服的姿势俯卧着的人倏地面红过耳。

 不安地扭动,却感觉臀上的手滑落了下来,顺着股沟,探进了紧缩的秘穴。突如其来的刺激,使半含了手指的下身微微一紧。干涩的甬道无法前进地狭窄。照例地绕到了前方。

 粗鲁火热的搓揉使赵苏全身再度一颤。热流自下腹升起,不由自主地低吟出声--虽然随即就将呻吟死咽回了喉中,但被快感风暴席卷的身子还是很快获得了高潮。

 无力地趴在完颜煜腿上喘息,知道将接踵而至的火热冲击,赵苏疲乏地等待着。感觉埋在自己臀中的修长手指徐徐抽了出去。自眼角余光瞥见完颜煜正拿一方白罗绢子慢条斯理地拭着掌上的白浊液体,赵苏勉强抑制住自己的脸红,却被倏地抬起了脸。

 捉住自己下巴的指间残留着的体液的淡淡气息冲进鼻端。赵苏吃惊地微开的苍白嘴唇,别年轻君主含笑的双唇堵了上来,随舌尖引渡进嘴里的是,酒,辛辣微甘的酒灌进了喉咙,呛住的赵苏难受地剧烈咳了起来。

 “煜儿,你,你你…”瞪着完颜煜说不出话,赵苏咳得眼睛里都浮出了泪水。“五云浆。好喝吗,苏儿?”执着紫玉巨觥的完颜煜似乎还很满足的样子,亲昵地搂起腿上犹自喘息不止的人。

 看那清瘦的脸上和苍白的身子都浮出了红晕,完颜煜突地自床沿站了起来,仰头将大半巨觥酒一饮而尽,将怀中赤裸的人倏地压进了湖色软褥!

 被随手扔到了屋角紫檀雕花大理石屏风上的紫玉巨觥,清响中成了碎片,纷纷落下,残余的酒液在青锦地衣上缓慢地晕开,

 猛烈的肉体媾合的声音,伴随着声声呻吟,在卧房里响了起来。青铜烛檠上的残烛不知何时已经熄灭,古铜兽足火盆里的火已渐渐低微。

 是寂无人声的中夜了,只有深垂的锦帐里,断断续续的无力呻吟听来格外清晰。尔雅捧着盛着热水的金盆进去时,雪鹃正在高挽锦帐,扶起了藕荷色软褥里无力起身的香妃。

 青锦地衣上有紫玉巨觥的残片,有凌乱一地的衣物。被撕碎的绿纱小衣。尔雅忍不住地偷看了一眼床上神色异常疲乏的人,香妃身上松松裹着的,果然是皇上的里衫。

 瘦白的腕子上,也是瘀痕一片。照例地,拒绝侍女的伺候,香妃步履蹒跚地独自进了早已备好热水的兰房。

 “真奇怪,娘娘从来不要我们伺候她沐浴…”听见雪鹃的嘟囔,尔雅只是暧昧地笑了笑。他知道,他当然知道香妃为什么要坚持自己沐浴。昨夜。将盛着樱桃的翡翠盂放在梅花小几上之后,尔雅是离去了吗?没有。

 站在纱窗下的尔雅,几乎可以听见自己雷鸣般的心跳。从少年时代就开始的梦想啊。一想到自己钟爱了那么多年的女人,将会在另一个男人身下婉转呻吟,尔雅无论如何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偷窥的欲望。

 于是,这个一向安分守己的年轻太监,做了有史以来的第一件壮举。看着她的黑发春云般流下青锦地衣,看着她瘦弱的身子在皇上怀中赤裸…不是她,是“他”真的,是“他”!长记江南春思,难忘香车素影,曾经年少惊鸿,几度午夜梦醒。

 那个发源于少年时代的旖旎梦境!那个缠绕了一生思绪的苍白人影!原来,竟是个男人。沉檀镂花木门开了,香妃走了出来。几乎及地的滟滟黑发在青锦地衣上淌落一路水痕。

 雪鹃进去收拾,尔雅则扶了香妃在平时闲憩的短榻上倚下,拿软巾替他拭着一头湿淋淋的长发。是昨夜的过度承恩让他至今仍觉得疲乏吗?香妃倦怠地合上双眼。丰盈的黑发在尔雅手上次第滑落,若有若无的暗香一阵又一阵地氤氲。

 春暮的日渐燥热的风,越过水槛,拂进珠帘,将四围的翡翠色锦缎壁衣吹出了水波样的皱摺。

 头一回这样近距离地相对,尔雅可以看见身前人那张下巴尖了出来的苍白脸蛋上,清清楚楚的太阳穴上的淡青色血管。

 小巧的鼻翼规律地轻微翕动,尔雅甚至可以感觉到香妃温热的呼吸轻轻拂上脸颊。怜爱是那样突如其来地涌上心头,流进血液,占据四肢百骸!尔雅无端地觉得鼻端一阵酸楚。

 就算洞察你肉体的秘密,就算疑惧你身世的离奇…可是,我怎么割舍得了?我怎么割舍得了!

 就这样看着你,就仿佛已成全我一生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