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们虽身陷牢笼…不过,你放心。”衍真握住归晴的手,将他拉入怀中,悄声道“机心来找过我…虽说目前不得见面,却一直有联系。

 等大军回撤,抵达天水城休整后,她会帮助我们乘机离开…到那时,我们隐姓埋名,寻一处依山傍水的地方住了,不问世事沉浮,酒间花前老。你说,好不好?”

 “…好,当然好。”归晴伏在衍真怀里,再也无法按捺泪水泛滥。到头来,还是什么都不能做…只能装成毫不知情,看着你遭受苦难,看着你付出…那种仿若心脏被撕裂般的痛苦…是不是,只要装作看不到,就可以?“这是值得高兴的事吧,怎么又哭了?”

 衍真做出有些生气的模样,眉目间却尽是爱怜。“我这是在高兴…真的…”归晴摇着头,抽泣不止。

 “…归晴,你可知道,人并不是这世上唯一会哭的生命。”衍真再不疑有其它,扶起他的肩,用手指拭去他脸上的泪,轻声调笑“却是唯一会笑的生命…而我的归晴,是这世上笑起来最漂亮的人。笑一个给我看。”归晴在他的注视下,吸了吸通红的小鼻子,然后勉强扯扯唇角。

 “傻孩子…”衍真轻轻一叹,抬起他的下颔,吻了上去。归晴含着泪,与他唇齿交缠。良久良久,两人才分开。

 “拂霭,教我兵法谋术吧…如果有可能,剑术我也想同时学习。”结束深吻后,两人都喘息了一阵子后,归晴忽然开口。“…哦,为何?”衍真听他这么说,有些意外。“忽然觉得这个有意思…而且最近,也太过无聊。”

 归晴尽量保持语调的轻松。不想再这么没用,至少在将来,想要拥有能够保护你的力量──这些话,却全部不能出口。

 铁面具下,衍真的眉头轻皱。练剑术可防身、强体魄,也就罢了。但说实在的,并不想让归晴涉及到兵法权谋…对自己而言,宁愿归晴被保护得永远单纯,永远不知道那些残酷斗争。

 不过…归晴只是一时兴致吧。如果不涉及到深层,只讲些表面理论,应该也没什么关系。“没问题。”衍真微微一笑“要学兵法谋术,我教你。至于剑术,我可以替你找个老师来。”

 “今天、不,现在就开始,好不好?”归晴听他这么说,眼中亮亮地耀出光采。也不等回答,就跑到衍真背后,将木轮椅转了个方向,朝书房方向推去。

 “喂,都已经答应了,还急什么急,跟火烧了小猴屁股似的。”衍真见他如此,忍不住笑着出言调侃。

 “哈,拂霭你等着,居然说我是小猴…”扶疏花影、幽幽暗香中,两人的笑声,浅浅四散。***按照静王原本所定计划,在牵萝最多停驻月余,休整军队、扬国威之后,便要将大军开回许昌。但看着衍真在这里,一点点从原来的衰弱中恢复,却始终下不了这个决心。

 如果此时离开牵萝回到许昌,正值隆冬,又一路颠簸,难保衍真的身体没有反复。再说,西方牵萝已平。北方异族虽然在这期间,发起了几次大规模攻击,却每一次都被设下的烽火结所阻,非但不得前进半步,而且死伤惨重。

 边关战事,也没什么特别需要关注的地方。所以这一拖,竟拖了近三个月。直到早春,大军才开始做返回许昌的准备。衍真教归晴兵法谋术,也有两个多月的时间。

 虽说学成这些,绝非朝夕之功,但两个多月的时间,足以看出归晴资质。令他大为放心的是,归晴虽然学得勤奋无比,但显然于兵法谋术方面没有什么天份。说起来,自己当初研究兵法谋术,一方面是偏门兴趣,一方面是怀着腔报国热血,想着终究有用。大部分时间心思,还是放在了考取功名的正业。然而照目前的进度下去,纵是给归晴十年八年的时间专修,也未必就有小成。

 教剑术的任侍卫,倒是在自己面前夸过几次归晴。说他虽然力量不足,仍需成长锻炼,但身手敏捷、反应很快,也不知是真是假。早春,正是梅花凋落的时节。归晴和任侍卫各自手持佩剑,立在落花翩迭的梅林中。

 任侍卫是个容貌清癯、留有长须的中年男人,身型瘦长。他浸淫剑术多年,在高手如云的静王身边,武功也算是一等一的。

 一阵轻风拂过,梅枝摇摆,梅花骤落纷纷。与此同时,任侍卫身形忽动,手中剑光闪烁,或斜刺或横挑,直舞成一团灿银。风如骤然而来般,骤然而止。任侍卫也停止了动作,只手中长剑平平前伸。

 再看那寒光似水的长剑剑身之上,从尖端到根部,已排列整齐地贴了三十余朵梅花,朵朵花萼在下,花瓣朝上。

 “归晴,你来试试。”任侍卫收起剑,退到一旁,微笑着望向不远处少年。归晴提剑走到场中,待到花落至繁处,也如任侍卫般,开始舞动手中长剑。

 从舞剑的姿态走势来看,倒也算得上有章有法。但当归晴停住时,高下立判。他平伸的剑身上,只贴了十余朵梅花。

 花朵虽说也是从剑尖一路排下来,却朵朵姿势不同,没有任侍卫的整齐划一。“师父,为何我练了两个余月,只得这种程度?”归晴有些沮丧地垂下剑身,走向任侍卫。

 “呵呵呵…其实这种程度,已经相当不错。”任侍卫摸了摸颔下长须,露出满意神情“我练到你这种地步,足足用了大半年时间呢…别小看了自己,如果你拿着剑和普通人交手的话,两三个人不在话下。”归晴听他这么说,双眼顿时闪出兴奋光采。

 “…晴公子,到用午膳的时间了,马先生正候着你呢。”这时,梅树旁,一个细细怯怯的声音传过来。归晴转过头,看到的是平素在碎金殿当值的小太监,绿梓。

 绿梓比归晴还要小上两岁,四五岁时便因家贫,被卖入宫中净身为奴,身世堪怜。归晴自己虽也是从小被卖予青楼,但比起绿梓身心皆损,又不知幸运到哪里去了。

 “师父,那么我先去了。”归晴对着任侍卫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后,将手中长剑入鞘,转身朝绿梓小步跑去。

 “绿梓,中午就跟我们一起吃好了。”归晴揽住绿梓的肩,笑语盈盈。绿梓性情温和,做事小心,确实惹人爱怜。虽没有明说,但私心里,归晴已经把他当做亲弟弟看待。平日里得了什么精致点心、新鲜玩意儿,都往往想着给他留一份。

 “不、不了…我怎么配…”绿梓抬起平凡、生着淡淡雀斑的小圆脸,慌乱地拒绝。“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怎么会不配…走啦走啦!”归晴牵过绿梓的手,笑着快步朝前走去“别让拂霭等急了。”

 “晴公子…”绿梓的眼底泛出层浅浅涟漪,声音细若蚊蚋“你对我真好…”归晴只顾往前走,一心想见衍真,没有看到他的表情变化,也没听到他的轻语。绿梓的感激,恐怕只有此刻春风知意。***归晴和衍真用过午膳后,就一起去了书房。

 “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如往常般,归晴捧着兵法书专注背诵,衍真也拿了本书在旁边自顾自地看。

 遇到不懂的地方,归晴就会出声请教衍真。其实以衍真才能,如果不是让归晴死抠书本,而是亲自教学讲演、切入实际,归晴就算这方面天资平庸,进展也比现在要快得多。

 但衍真根本就不想让他陷入这方面,所以就由得归晴自己摸索探究。就是解释,也尽量绕来绕去,虽然听着还像那么回事,最终却令人糊里糊涂。

 归晴认真努力无比、脑袋里一团糨糊地背诵完两篇兵法,已是深夜。衍真看看已到了就寝时间,放下手中书本,笑道:“今天就到这里。明日清晨你还要去和任侍卫练剑,早些休息吧。”

 “嗯…拂霭,你也早点休息。”归晴站起身,苦着脸,摇了摇晕乎乎的头“我只看半日兵法书,就每每累成这样…拂霭,你经常整天整天地抱着那些书看,想必更累吧。”

 归晴却不明白,自己的累,是因为看得稀里糊涂,再加上死记硬背,根本没有半点理解可言,更谈不上乐趣。能在这种状态下坚持两月有余,实在也算得上意志坚强。

 “是、是。”衍真朝他笑了笑,也不揭破“不过,我是自小看惯了的,倒没什么打紧。”归晴与衍真道别后,在绿梓的陪伴下,回到了自己房中。刚进门,提灯的绿梓忽然轻叫一声:“那…那是什么…”

 对面朱红的窗棂,插着一根黑色袖箭。袖箭杆部,系着一块白绢。黑白相间,分外醒目。归晴定了定神,走过去,拔下袖箭,展开白绢,熟悉的字体跃然其上。

 是苏大哥…他不是发配边关了么,怎会…心儿一边突突直跳,一边转过头去吩咐绿梓:“此事,千万别对旁人提起…千万千万。”绿梓有些害怕地咬着下唇,却坚决异常地点了点头。***

 归晴见他允诺,知道以他为人性情,断不会到处乱讲。长长松了口气,柔声道:“夜已经深了,你回去睡吧。”

 “晴公子…也请早些歇息。”绿梓性情向来柔顺,当下就答应着,退出了归晴的房间。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后,归晴走到屋角拿了盏琉璃宫灯点燃,提着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走向屋外。

 此刻,深夜的春风拂过衣衫,虽然还有几分寒意,却没了透骨的冷。王宫之中,除了轮值的守卫们尚在巡逻,其余人在此时,都已经安然入梦。周围一片深黑静谧。也正是这样,偶尔传来的虫鸣声,或是风拂动叶片的沙沙声,才越发令人心惊胆颤。

 归晴小心避开守卫们的巡逻路线,穿过几条回廊,朝碎金殿与云锦殿交界处,御花园的方向走去。碎金殿的后院,本身就是一个很大的园林,种了无数奇花异草,放养各种珍禽异兽近百只。

 而这个正式的御花园,虽说奢华富丽不及,却足足比碎金殿后院还要大上三、四倍。归晴提着灯,脚步轻悄地行走在御花园中,白石铺成的小径上。晚风不时拂起他的衣袂,倒有些似幽魂夜行。

 苏大哥说,他在这里等我…但这里这么大,又从何找起…刚想到这里,却看到身旁忽然出现一个黑影,伸手抓向自己左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