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静王帐中,居然布有我牵萝密探…详情容后再讲。”天遥上前,抱着归晴上了马,然后自己也跨坐了上去,调转马头笑望向佑非“守西方岗哨的卫兵也已经被全部放倒,快上马吧,否则等到天亮换岗就真的出不去了。”

 “好。”佑非见此情形再不犹豫。他跨上了马背,和天遥一起纵马,朝西方绝尘而去。牵萝国内尚有十几万精兵,此番回到牵萝重掌兵权的话,就可卷土重来。

 虽然狄道谷山关卡已失,但如若在牵萝城外摆阵和静王大军交锋,以佑非的能力,赢面倒有七八成。天遥和归晴共乘一骑,和佑非并排而行。两匹马奔出西方岗哨时,佑非忽然从怀中出块白色棉帕,抛向天遥。

 “…你的手,还在流血。”天遥笑得咧开了嘴,一手握缰,一手接住了那块白色棉帕,缠在自己因夺匕道而受伤的那只手掌上:“多谢。”棉帕上…还留有佑非的体温。与此同时,静王的营帐中,正灯火通明。

 静王坐在软榻之上,摒退了报信的探子。如计划中的般,莫佑非已经在通往牵萝国的路上…放他离开这件事,说起来,还真有些可惜。

 毕竟,像他这种人材,百年难遇。莫佑非,怨只怨你生在牵萝,又不能为我所用…虽然可惜…在灯火的映照下,静王轻轻眯起黑色的眸子,目光深邃如渊。***佑非和天遥带着归晴,不饮不食,足足策马狂奔了两天两夜,终于赶到了牵萝境内。

 他们抵达牵萝王城后,那两匹健马居然累得口吐白沫,倒地不起。静王已夺下狄道谷关,战事迫在眉睫,必须立即调动布置兵马。三人心急如焚地赶往城内,却在城门处被守卫拦下,说是此刻全城下了戒严令,没有通关令牌的人一律不许出入。

 佑非向他们报了自己身份,那几个守卫才有些犹豫,说让佑非他们稍等片刻,他们需要向上级请示。此时天色将明未明,佑非、天遥和归晴站在白石所砌的城墙前,焦急地等待着。

 天遥看归晴裹着件厚大麾,却还在瑟瑟发抖,不禁一阵怜惜,将他扯在怀里,摸了摸他滚烫的额头:“别着急…一会儿到了城里,马上就给你找大夫。”

 归晴缩在天遥的怀中,大睁着无神的眼睛点头,上下牙关一直撞击着,发出轻微的咯咯声响。他身子本就单薄,两天天夜不饮不食,又一路劳顿,半路上就发起了高烧。

 过了一阵子,东方的天际已经微明。淡薄的暮色中,一队铠甲森寒的士兵,终于出现在城门口。

 “父亲?”当天遥看清那为首的文官时,不由得诧异出声。“前玄武将军莫佑非,通敌叛国,其九族一千二百六十九口已经伏诛。”苏侍郎望向佑非的目光露出些不忍,说话间却没有任何犹豫“与本官拿下!”

 佑非的身子晃了晃,幽蓝眸中霎时神采尽失。这次回来,本就准备好了向牵萝王解释一切并请罪。但没想到,回来所面对的,竟是九族尽灭…“为何会这样…是谁这么轻易就定了我的罪、灭了我的九族?!”

 佑非垂下眼帘片刻后,慢慢抬起头,露出双布满血丝的眸子。他如负伤的兽般蓦然抽出腰中佩剑,朝眼前那带来噩耗的苏侍郎刺去。

 父亲、母亲、小妹…那些他至亲至爱的人,全部都被残忍地推上了刑场。从此以后,天人永隔。他几乎能够闻到他们死亡时的血腥气味,能够听到他们临死前的冤屈惨叫。他没有办法冷静,也没有办法再顾及什么。

 “佑非,住手!”与此同时,天遥也抽出了腰间佩剑,挡在了苏侍郎面前,堪堪拦下佑非这一击,目光复杂地望向他“不要伤我父亲…”

 佑非见此情形,不由得又呆了呆。就在他片刻失神的瞬间,一柄闪着寒光的剑从他身后袭来,穿透了他的胸膛。天遥站在佑非的对面,骤然被他的鲜血喷了满脸。

 “佑非!佑非!”天遥又是惊惶又是害怕,心痛欲裂。他伸出手,刚想扶住缓缓向尘埃中倒下的佑非,却感到后脑处传来沉重一击。接着,就是满眼黑暗。

 “放心,我没往要害刺,死不了的。”偷袭的锦衣男子上前,让一众士兵将倒在地上的佑非绑了,然后抓住佑非背上的剑柄,缓缓将那柄带血的剑抽了出来,顺手在佑非的伤处撒了一大把药粉。

 很显然是上等的金创药,伤处的血很快就止住了。但那药粉有很强的刺激性,痛得佑非不住痉挛,却咬住了牙关不让自己叫出声。“现在不是取他性命的时候。他应该死在刑场,而不是这里。”城墙的阴影内,一个人缓缓走出,站在佑非面前。

 “傅、纪、坚!”佑非被强迫以跪姿摁在地上,恨恨地望向那人,从牙缝中一字一顿地迸出那人的名字。事情发展到这种程度,他终于明白了一切。这人,乘牵萝王震怒的时候进了谗言,灭了佑非九族。

 断去佑非后路,也断去牵萝王反悔、再重用佑非的机会。毕竟,没有一个上位者,会将与自己有着血海深仇的人留在身边重用。

 而傅纪坚忌怕的,是佑非再握兵权后,朝萝山一役责任追究。将所有罪过和注意力推在佑非身上,对他来说是最有利的选择。

 佑非的面前,只有一条死路。是傅纪坚的意思,也是牵萝王的意思。但傅纪坚此人虽毒辣,却不可能有这样的深沉心机。是谁这样做?是谁用一个接一个的陷阱将自己逼到绝路?谁又会从中得到最大的好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苏侍郎,令郎协助我们捉拿到朝廷要犯,立下大功。”傅纪坚满脸堆笑,对着苏侍郎一抱拳“先带他回去休息吧,本帅即日就会将此事禀报朝廷,为令郎请功。”

 “不、不敢当…”寒冷的天气里,苏侍郎的额头上竟冒出了层细细汗珠。这样做,的确是不仁不义、违背良心…但若不如此,天遥就会做为和佑非同样的重犯被缉杀。侍郎的官衔之下,他只是个平凡的父亲。他不过,想保住自己的孩子罢了。

 “别担心,我们要捉拿惩办的,只有莫佑非一个人而已。”傅纪坚看到苏侍郎这番窘态,哈哈一笑,转身扬长而去。归晴站在远处,看着昏倒的天遥被扶起身子,看着佑非被捆绑着带走,泪水止也止不住地沿着通红脸颊往下流淌。

 身如火焚,心痛如刀绞,却不能喊出半分胸中痛楚。他的嘴早被双粗糙的大手紧紧捂住。他也知道,捂住他嘴的那名士兵,是在救他的命。

 ***佑非被关入天牢之后,牵萝王的旨意很快下达…前玄武将军莫佑非,通敌叛国,两日后押赴刑场,凌迟处死。

 苏天遥则因为缉拿逆贼有功,官升两级,拜羽林中郎将。以黄金象牙为主体装饰的大殿之上,苏侍郎看着天遥从牵萝王手中取了将印,不由得眼角湿润。

 原以为天遥醒来后,必会闹得要死要活。没想到,他却是异常冷静。不仅待人接物全无异常,甚至还接受了牵萝王的封赏。这原本…就是自己的希望…却为何,心中总有些隐隐作痛和不安呢?“圣上,臣有一事相求。”

 天遥收了将印后,屈了双膝,朝牵萝王跪下。“爱卿有何事,但说无妨。”高高在上、身着五龙黑锦王袍的六旬男子一脸慈悲和蔼。

 “那莫佑非虽通敌叛国,罪不可赦…但与臣尚有私交。”天遥低着头,用尽全力才掩饰住胸中剧痛和激愤“王法之外尚容情,臣想最后见他一面,以作故人饯别。”

 “哈哈哈…苏将军果然是性情中人,此事朕允了。”牵萝王仰头哈哈一笑。“谢陛下隆恩。”

 天遥面朝牵萝王,端端正正地磕了个头。苏侍郎看着眼前这幕,心中霎时大乱,这件事完全不在他的预料中。天遥这孩子…到底在想什么?***

 虽说见佑非的事得到牵萝王亲允,却因为傅元帅的百般拖延,天遥直到临刑前的最后一夜才得以进入关押佑非的天牢。与其说是牢房,不如说是个刑询室。屋梁的正中间,挂着一个巨大的铁勾,铁勾上面吊着条血迹斑斑的绳子。

 四面的青石墙上,挂满了种种奇形怪状的拷问用具。屋角,一盆炭火烧得正旺,旁边放着几块不同形状大小的烙铁。

 天遥刚踏进这间牢房,一股浓重的冰冷潮湿气混着血腥气便迎面扑来。佑非被铁链穿了锁骨,盖着条肮脏不堪、散发着恶臭的薄布单,垂着头靠墙角斜斜坐着。

 额前垂下的长发遮住了他的面容,看不出此时的表情。天遥擦去自己眼角溢出的泪水,一步步向他靠近。走到佑非面前后,他蹲了下来,轻轻唤着:“佑非、佑非…”

 佑非抬起头。当他看清眼前人是天遥后,原本空洞的眼中慢慢透出浓重哀伤:“你怎么来了?”“我来救你的…佑非…明天,我会去劫法场。”天遥伸出手,揽住了佑非的肩膀,不顾布单肮脏,将他整个儿搂在怀中,在他耳边低语。

 佑非任他搂着,不言不语。天遥忽然觉得不对。怀中的佑非,竟似一团死物,任他牵来抱去,没有半点动作和挣扎,不由大骇:“佑非…你…”他慌慌张张地拉开那条肮脏布单。那之下,佑非的身体未着寸缕。

 虽然知道佑非落在傅纪坚的手中,必然免不了受皮肉之苦。但佑非毕竟是不久将处极刑的人,他万万没想到,佑非竟被如此残害。

 手筋和脚筋全被挑断,胸口被烙铁烫成皮焦肉烂的一片…而他那双原本笔直修长的腿,正以极其不自然的角度扭曲。

 双腿之间,满是凄红浊白相间的污物。天遥轻轻捧起佑非的双手。那上面的指甲已经全被生生拔出,只留下十个凹凸不平、血肉模糊的深坑。此刻,天遥只觉得胸中郁闷痛楚难当,大滴大滴的泪水沿着面颊淌落下来,落在佑非的手背上。

 “嘿,大男人哭什么哭…傅纪坚逼我供认通敌,我没认。”佑非看着天遥,轻轻扬起唇角“纵然明天他们将我剐了…我也还是不服的…”

 “我不会让他们这么做,不会!”天遥浑身都在颤抖,眼睛内血丝遍布。“天遥,我明白你的心…不过,你趁早打消劫法场这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