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晴满心凄惶不安,发誓做鬼也不放过静王,但那几名近卫军拖着他走了好一阵子后,居然还没动手。黑暗中,好像上了马车,又下车走了一段路。等到有人除下归晴眼上黑布时,他看到自己身处在一个小营帐中。

 帐外,有三四个守卫的身影。“殿下吩咐,一个时辰问你一次话。那件事情你想清楚了,条件仍然任你提。”一名近卫军兵士站在归晴面前,将他嘴里的软布取出“此事,劝你还是应允了吧…”

 “他休想!”软布一取出,归晴立刻放开嗓门大吼“我…”“很好。”近卫军兵士把软布再度塞回,将后面的话堵在他的嘴里,拍拍手离开。此后,问话果然是一个时辰一次。就连深夜入梦,归晴还是照常被准时的问话唤醒。

 次日清晨,归晴顶着两个因为睡眠不足的黑眼圈,借着日光,如看皮影戏般,隔着层布看帐外的人影幢幢。这里,是军营的某处。不过,也只能猜出这点。

 “…如果从陇西出战,牵萝必定不会让我军轻易兵临城下,他们将利用地势之险,在狄道谷山中设下大军…”

 归晴正在焦急难耐的时候,一个再熟悉不过的清朗声音忽然从帐外传来。他愣了片刻后,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拂霭、拂霭…我在这里!在这里啊!

 归晴拼命地扎挣着,想大喊出声,却因为嘴被塞得死实,只能在喉咙里发出低低呜咽。冯衍真显然只是路过这里,很快那清朗声音就渐渐远去,直至消失。归晴沮丧地闭上了眼睛。

 阳光下,冯衍真戴着铁面具,坐在软轿上,心尖忽然颤了一颤──刚才,似乎听到归晴在大声喊自己的名字?

 不过,他应该已经随机心远走它乡,怎么可能在这里…必定是太担心他了,才会产生这样的幻听。铁面具下的薄犀唇角,勾起个无人看到的自嘲笑容。***被关在那顶狭小的营帐里,不分昼夜,隔一个时辰就轮流有人来问话。

 这样的日子,足足过了一个半月。每天都有人给归晴喂饭喂水,虽然饭菜质量不错,份量也不至于饿着他,却每天都是同样的食物、同样的定量。

 到最后,他已经尝不出食物的味道。而且,除了反复问着那句同样的话,没有人跟他再多说一句。似乎,那些人没有把他当做活着的人来看。开始归晴被问话的时候,还可以中气十足地叫骂。

 然而现在,他的意志完全被永远不安稳的睡眠、永远逃脱不出的孤独摧垮,头脑经常性的一片空白,几乎是逆来顺受地接受那些人的摆布。

 他唯一还能表现出来的抵抗,就是仍然对那句问话下意识地摇头。这天,问话的兵士如往常般来到归晴面前,扶住他削瘦的肩膀,取出了塞在嘴里的软布。

 归晴被关了一个半月,鬓发蓬乱,浑身都散发着酸臭气。他大睁着无神的双眼,也不等问话,就拼命地对那兵士摇着头。

 “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强呢…”那兵士扶住归晴,轻轻叹了口气,眼角竟有几分湿润“大军就要朝陇西进发,你也不能再待在这里…以后不会有人再逼你问你了,再也不会了。”

 归晴垂下眼帘,张大了嘴,喉头咯咯作响地想说些什么,却因为太久没有说话,半天说不出来。

 兵士等了一会儿,见他始终说不出话来,终于轻叹一声,起身离去。在兵士准备掀开帐帘的时候,忽然,归晴嘶哑低沉、仿若嗓子正在渗血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拂霭、拂霭、拂霭…”反反复复,就那么两个字。兵士的脚步停顿了片刻,却终究还是伸手掀开帘子,走出帐外。***

 一个半月后,凉州各城征集的粮草已经全部调运至陇西,解决了陇西城饥民和军粮的问题。进攻牵萝的时间,也因此而拖延了一个半月。根据在牵萝国布下的探子来报,当初守陇西城的将领姓莫,名佑非,与守冀城的莫姓将领是异母兄弟。

 莫佑非虽然于战略层面上的决定完全正确,不损一兵一卒就给天朝军带来极大困扰,此次回牵萝之后,却受到官降一级的惩处。而他战死、悬首于冀城门楼的异母兄弟,则被追封为忠勇候,做了衣冠冢风光厚葬。

 但由于莫佑非掌管着牵萝战力最强大的一支军队,又是军心所向,所以牵萝国王仍然没削减他的兵权,允他戴罪立功。

 根据早就定好的部署方案,左右将军率兵,先朝牵萝国的必经之地──狄道谷山进发。如无意外,等左右将军拿下狄道谷山之后,静王所率军队便刚好赶来与他们会合,直捣牵萝国。

 按说天朝与牵萝兵力悬殊、布置也得法,没有不胜的道理。但那守狄道谷山的人,偏偏是莫佑非。凭着仅有天朝十分之一的军队,莫佑非硬是将静王的左右将军困在狄道谷山之前达半月之久,不得前进半步。

 左将军梁飞云见这种情形,不由得急了眼,亲自率领大刀队往狄道谷山处发起冲锋,却被佑非斩杀,头颅悬于狄道谷山关卡处。

 当静王率麾下军队赶到狄道谷山的时候,面对的就是这么一个情形。当他看到自己左将军的人头远远挂在关卡处随风晃动时,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回到帐中却气恼得拍碎了平时惯用的蓝玉浮砚。

 静王冷静下来后,便立即传唤在那场战斗中活着回来的兵士问话,结果那几个兵士结结巴巴讲了一大堆,却没能将当时情形讲得明白。

 只一点,那几个兵士倒是异口同声──当梁飞云率众冲上去的时候,有好几次和敌方主将碰面,原本有机会杀死敌将。

 但梁飞云却明显犹豫不决,反而被莫佑非一剑割下头颅。当静王问到理由时,那几个兵士齐齐跪倒在地,口称虽然这种情况有辱我军威名,但确是唯一的可能──

 那莫佑非生得貌似天魔,美丽魅惑无比。梁将军当时是被他容貌所惑,因此犹豫着下不去手。静王胸中本来气恼稍平,如今听这些兵士胡言乱语,不由得无明火起,当场就想斩了这些人。

 但转念一想,现在绝非杀人泄愤的时候,于是忍着气,严厉嘱咐了这些兵士不得再提此类话题后,摒退了他们。

 “传令军中,两日后本王亲自率兵攻打狄道谷山!”送走那几个兵士后,静王深深吸了口气,扬声道“本王倒要看看,那莫佑非…到底是何方神圣!”

 静王勤于兵政,又对这方面天份不浅,自领兵以来从未有过败绩,更何况是军阶仅次于他的左将军被割下人头、悬挂在敌营这种奇耻大辱。此番,是他第一次为敌人而动怒。

 ***战术的基本法则,无非是想方设法集中己方优劣兵力,歼灭敌人相对弱势的兵力。历史上以少胜多的战役廖廖可数,而这些战役如果不是用了奇谋──如火计陷阱之类,就必定是采用截断敌方优势,各个击破的方法。

 狄道谷山关卡的地形为面朝一个坡势陡峭的山陵,背倚朝萝山,关卡就建在介于两山之间的衔接处。如果莫佑非要用计谋截断兵力分而击之,必定是在坡势陡峭的山陵处进行。

 两天后,静王制定了以防止敌军截断我方为主的战术,亲自率领大军,朝狄道谷山关卡进发。

 这片山陵地形甚为复杂,极易构架各类机关陷阱。于是静王任命了一支先遣队,走在大军的最前面,排除机关陷阱。

 莫佑非构架的那些机关陷阱,均巧妙之极,因而也极难发现和排除。比如说看似平常的一根藤蔓,行走间如果轻轻绊到它的话,无数毒枪就会从地下刺出。

 因此,一千八百人的先遣队,走了还不到一半的路程,就已经所剩无几,只能从军队中另外调派人手。但越到后面,陷阱就显得越发薄弱,不再具有强大的杀伤力,像是纯粹为了阻碍敌方前进、拖延时间而设。

 看来佑非所掌控的人力和时间,不足以后继。不过,论拖延时间战机这点,他的的确确做到了。

 日已西沉,浓重的黛蓝色从东方开始,一点点侵蚀着天空。静王率领军队经过片扶疏灌木丛时,忽然有巨大的爆破声从他们脚下的土地传出。

 随之,一片浓厚白色粉尘升腾起来,将军队完全笼罩。一时间,人仰马嘶,大面积受袭的军队乱作一团。

 不能怨临时任命的先遣队没能发现,他们本就没受过排除陷阱机关这方面的训练,偶有疏漏只能说是在意料之中。静王伸手沾了一点落在肩头的白色粉末,放在舌尖处尝了尝。他自幼年开始,为了逃避毒害,每日均服食少量的砒霜,身体早具抗药性。

 就算这白色粉末是剧毒,这点份量也毒不倒他。“不要慌!是面粉而已!”静王放声大喊“敌方已经没有后着与我军相抗,方使出这种威吓之计。莫要上当了!”听到静王的喊话,混乱渐渐平息了下来。

 有那胆大的兵士,学着静王的模样尝了尝那白色粉末,确实是面粉。但令人惊异和不可思议的是,查看爆炸后的残物时,发现除了面粉和一些特制的布袋木箱外,并没有任何火药的痕迹。

 当一个密闭空间中可燃性的粉末达到某种程度,如果有产生火源或者是静电的条件,就会引起爆炸。而面粉,也是一种可燃粉末。莫佑非正是利用这个原理,再加上正确精密的计算,制造了这场混乱。

 混乱平息下来后,天已经黑透。如果此时大军夜行,必会遭到熟悉地形的敌人乘机侵袭,况且前方不一定还有什么样的陷阱。

 所以,静王带领大军,来到不远处一大片寸草不生的石地扎营休憩。他之所以不选择那些生了草木的地方扎营,是防止敌人夜袭用火攻之计。

 静王将麾下军队分成三部分,令他们轮流值夜,安排好明日的战局布置后,已经接近亥时。刚想回到帐中休息,却听到远处有值夜的兵士在高声嘶喊,声音凄惨恐惧到了极点。

 “蛇啊…有蛇啊!”静王不由得倒抽了口冷气,抢过身旁一个兵士手中的火把,就朝那声音的方向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