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类盾牌甲胄,精钢铸成的锐利箭头轻易就可穿透。但若列出三排,就等于是在军队主体外护上了三层铜甲,穿透了一层总还有下一层,只牺牲得前两排持盾士兵,于主体战力无伤。

 既然要拖延时间,就必须以最有效的方式,保存最大的战斗力。冯衍真着一袭青衫,坐在车辇之上,脸上罩着张铁面具,眸中清华璀璨,注视着眼前战局。

 单以战术而论,如果给那守冀城的牵萝将军同样兵马战力,在同样的条件下,也未必就输了静王。但如今冀城粮草援兵已绝,兵力又相差悬殊,可以说是必败无疑。所欠的,不过是时间长短罢了。

 那牵萝将军输的不是战术兵法,而是输给了其上层统帅的战略部署。果然,在箭岚过去,静王下令三万骑兵队向敌阵冲锋后,敌阵就再聚不成形,呈现出溃败之相。

 须知冀城驻军大多为步兵,而骑兵和步兵相遇,几乎就等同于单方面的屠杀。冯衍真眸中的清华越发璀璨。看到这里,他已经大致明白静王所用的进攻战术。

 先是用弩兵攻击敌阵,尽可能地削弱其力量后,再用骑兵冲杀,将敌方阵形撕裂扯碎,击溃其主力。而最后,必然是用步兵占领敌方阵地。这种战法,非常的直接、强硬、有效。

 战至这里,应该说是大局已定。冯衍真转过头,刚想嘱咐车夫带他回战营,却听得一阵鸣金声从敌阵响起。

 “轩辕小儿,敢否出阵,与某一战?!”溃败至不成型的敌阵勉强后退,城门忽然打开,冲出一员玄衣玄甲、乘骑火红骏马、容貌俊朗的年轻战将来。在他身后,黑色流苏的墨绿将旗高高升起,上绣一个斗大的“莫”字。轩辕是当朝皇族的姓氏,这莫姓战将挑战的,正是静王。

 霎时,冯衍真打消了离开战场的念头,轻轻眯起了眼睛。哦…被逼到用主将单挑这招拖延时间了么?眼前敌方战败已成定局,若是我的话,就绝对不会出阵应战。

 静王纵马立在阵中,身体挺得如标枪般直。他扭过头,望向冯衍真所在的方位。当看到远处那一袭青衫磊落的影子时,唇边不自觉地泛起个笑。

 “骑兵队继续突进,步兵队前进!能取敌将首级者,赏黄金千两,官升两级!”静王一挥手,高声下达了命令。他所行之术,是帝王术,注重的是整体战略部署,而不是逞匹夫之勇。

 一味满足个人的英雄行为,绝非居上位者应有的作为气度。大军如潮水般拥上,敌军全灭,城破。那莫姓将领虽浴血奋战,却终因寡不敌众,于混战中被乱枪刺死,首级被枭,悬于冀城门楼之上。

 直到灭亡的那一刻,牵萝军也不知道,他们所等待的援兵永远不会到来。***“连劈个柴都做不好,你到底能做什么啊?!”

 粗粗壮壮的火夫头将手中的大勺朝正煮着肉食的锅中一扔,朝归晴瞪眼睛:“这里是战场,不是公子爷呆的地方,也不知道怎么混进来的…”

 “对不起,对不起,我这就去劈柴…我保证,今天一定会劈够足够的数量…”归晴穿着身灰色短衫,脸上一块灰一块黑,戴顶防灰挡尘的布帽,没有半点军人装束。

 不过,在后方打杂煮饭的人,穿得再正规也是浪费,也只配得这身打扮了。那大胡子校尉带归晴到战场上来以后,就把他往这群火头军中一丢,再不管不顾,任他自生自灭。想必,是对那几声大叔还怀恨在心。

 “军队是不会养闲人的!”火夫头见归晴一副期期艾艾的小模样就不由得火冒三丈“这回再完不成任务,别怪我撵你出去!还不快去!”归晴被火夫头那大嗓门吓得浑身直打哆嗦,巴不得他这一句,连忙跑出了灶房,跑到不远处的柴垛前。

 抓起那粗重的斧头,钻心的疼痛就一点点从手掌处蔓延开来,他白皙匀修的手,如今全是水泡新茧,磨掉了好几层皮。

 归晴深深吸了口气,用力朝面前那根纹理扭结的木柴劈去。木柴应声而开,归晴手上的水泡也随之破裂。浅浅的血迹,沿着斧柄晕染开来。

 粗糙的斧柄磨着失去皮肤保护的嫩肉,很疼很疼,但不能停下。归晴劈了一阵子柴,放下斧子,直起身子休息的时候,看到扛着巨大黑色军旗的一队骑兵出现在地平线上,与满天云霞相卷。

 周围忽然响起了巨大激昂的喧哗声──捷报传来,冀城已破,静王命令全部驻军进入冀城。拂霭…可还好么?如今,他在做些什么…看着沉浸在巨大喜悦中的军营,归晴想着,一时竟痴了。

 “马青,又被头儿骂了?”一旁绕过个獐头鼠目的男人,乘归晴不备,抓起他的一双手摇头咂嘴叹息“那么软嫩的一双小手,如今竟变成这样…我瞧着都心疼…”

 归晴全身抖了一下,蓦然甩开那男人的手,抓起身旁的斧子高高举起,倒竖起眉毛,厉声喝道:“应大,仔细我一斧劈了你!”应大有些自讨没趣地离开,嘴里却不干不净的:“看你这模样,就不信没和男人睡过…”

 归晴见他走得远了,这才松了口气。自归晴入营,这应大就对他百般上心,有什么活路都替他做、有什么好处都替他想着。

 本来,归晴还以为他是个好人,却没想到有一夜,他竟偷偷爬上了归晴的床。幸亏那夜有人尿急经过归晴营帐,听到里面撕打惨叫,这才没遂了应大的意。

 不过,军营之中全是男人,发生这种事情,大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说又是未遂。最终应大只扣了二两俸银赔给归晴,就此作罢。此事过后,归晴处处小心,倒也没再给应大可乘之机。

 归晴咬了咬下唇,举起斧子朝面前的木柴劈下。在搬迁到冀城之前,一定要劈足了今天用的柴。他还不想被撵走,他要留在这里。***

 收复冀城之后,首先是要安抚民心,然后任命新知府,在城中建立起一个健全的管理体制。对于这些,静王在出兵之前就有考虑,定下了知府人选,随军携带至冀城。那新任知府是今科进士,早就想一展所长,如今静王又在面前,做得越发卖力。

 只几天的时间,冀城之内便热闹了起来,大致恢复了往日耕作买卖。正逢八月十五,此处民间有食月饼、逛庙会的风俗。为了安抚民心和带动城中商业活力,冀城知府下令举办两日两夜的庙会集,彰显太平。

 就是静王麾下兵士,在庙会集的日子里也分两批得了轮休,每个兵士都有一日一夜的假,去逛庙会找乐子。

 当然,静王有令,若兵士有扰民行为,一经发现后就会立即军法从事。第一夜,神庙张灯结彩,就这附近的树上都挂满了大大小小的花灯,将整个夜照得灯火通明。

 街道两旁,站满了吆喝叫卖的小贩。有卖点心吃食的、有卖胭脂水粉首饰的、有卖花灯面具的、有卖艺的、有占卜算命的…沿途只见人群往来熙熙攘攘,一路欢声笑语,好一番太平景象。

 静王着了微服,孤身行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此番本来想邀冯衍真一起来逛庙会,但细思忖后,心头明白冯衍真绝对不会随自己出来。

 还是买些特产点心、新鲜玩意带给他好了。若他问起来是谁送的,就如往常般推到照顾他起居的军医身上,反正是些不值钱的东西,料他也不会不收。

 静王一边想着,一边走到卖糯米甜糕的小摊旁,买了包糕捧在手里。拂霭平素嗜甜,特别是这类软糯甜食…一会儿,再去买包月饼、买壶土酿桂花酒给他。

 “咦,你是说…我此番寻人,必将一无所获?这这这…可有解法?”静王正这么打算着,忽然听到旁边的算命摊处传来个熟悉声音,却一时记不起是谁。

 他转过身,看到归晴穿着身灰布短衣,正坐在邻摊算命先生的对面,神情焦急。“缘法所至,心诚则灵。”算命先生摸了摸下巴上灰白的山羊胡子,语调高深莫测“小哥,这样吧。

 你在我这儿请几柱香,去吕祖庙中燃了再诚心祷告,说不定能扭转时运…”“好好好。”归晴再不犹豫,马上从衣襟里掏出十几个铜钱递给那算命先生,换了细细的三柱香。

 静王见到这一幕,轻轻眯起了深黑的眼晴。他记忆力一向出众,尽管归晴打扮装束与见他时大不相同、肤色黑了许多,他也一眼就认出了归晴。

 想到冯衍真和眼前这美貌少年深情拥吻的情形,静王不知不觉地手下用力,隔着纸袋捏碎了刚买的那包甜糕。当初没有加以追究,是以为归晴理应识得进退,早早隐去。再加上,归晴确实是冯衍真的救命恩人,心中多少觉得欠他的情。

 如今竟然…追到这里来了么?***次日清晨。冀城中的兵营外,归晴挥起斧头,用力朝那一大块扭纹柴劈下。扭纹柴应声而开,漂亮地从中间断成两截。

 近来,手掌在磨得稀烂后,渐渐结了厚茧,也不太觉得疼了。而且,两臂的力气越来越大,完成每日的任务已经不在话下。

 那大嗓门的火夫头,也夸了自己好几次呢。只是,不知道变得这样粗糙坚硬的手,还弹不弹得琴。拂霭他…可会嫌弃。“马青、马青!”火夫头的大嗓门忽然响起,归晴直起身子擦了把汗,朝声音的方向望去:“头儿,什么事?”

 “有位上头来的军爷找你。据说,是要把你调出这里。”火夫头有些拘谨地绞着大肚腩上的围腰,黑红的脸上冒着油光“日后你要是得了好处的话…嘿嘿,别忘了咱。”

 “哪能呢。”归晴口里敷衍着,扔下斧头,迈开步子跟着带路的火夫头。心里,隐隐开始忐忑不安。要带归晴走的人,不过是军队中的低阶校尉。

 但对于打杂烧饭的人们来说,那种身份已经值得敬若神明。何况,他们居然还专门为归晴备了马车。一时间,火夫团内猜测什么的都有,但结论是统一的:这小子,要开始飞黄腾达了。

 那马车大约行了半个时辰,走出兵营、穿过几条巷子,来到一座外观简朴院子前停住。“里面有位大人要见你,进去瞧瞧吧。”带路的校尉跳下马车,替归晴打开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