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丹低头看了看手机,扬手抛给年长的杀手,转身拥住雷泉,把自己的脸埋在雷泉的阴影里,挡住其它人视线,轻声说:“告诉彭飞的,只是一笔,我真正的巨款,印鉴是一只很小的木雕独角兽,就在我们上次和飞车党交手后去休息的那间公寓里。

 彭飞为了毁灭一切证据,不会真的放过你。你过了今天,一定要尽快找出印鉴,把钱取走,换个身份好好生活。”

 雷泉一言不发,一动不动,任他拥着、说着,只是望着他。罗丹终于松开一直紧握着的手,长出一口气面向两个杀手:“动手吧。”年长那人笑笑:“交待完遗言了?”

 见罗丹不语,又道:“子弹穿过身体的那一瞬间会很痛,不过别怕,只要你乖乖的,我不会开枪。你更好的选择是从这里跳下去,只要几秒钟就结束。你会有飞翔的感觉,毫无痛苦地离开这世界。”

 罗丹冷笑:“想让我跳楼,只怕是因为这样更像自杀吧?”他也不多说,转身走到天台的边缘,向下望。楼有二十七八层,算起来这个高度就大约有百米左右。

 楼下是医院的后院,水泥地,疏落地停着几辆救护车。没有树木,没有草坪,没有斜伸出来的塑料棚,总之,没有电视中出现过的一切据说可以保护主角不死的设施。罗丹自嘲地笑了笑,想象着下坠的瞬间,地面上的东西突然放大的情景。

 这样跳下去,算不算一败涂地?真的要认输了吗?他回头看看对着他的枪口,和那微笑中毫不留情的冷酷,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机会。昨天,为了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他选择来这里看玲玲,那今天,就算是为了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跳下去吧。

 反正商场上混了这么多年,干过的让别人家破人亡的事,也数得出几桩了吧。转头望向雷泉,他正盯着他,眼睛里有亮亮的东西闪过。罗丹笑笑,转过身不再看他,抬腿跨过了天台的护栏,站在不足二十公分宽的外沿上。

 年长那人轻轻鼓掌:“勇气可嘉,继续,再一步就可以了。”“等一下!”雷泉突然开口。他走过去,隔着半米多高的护栏,从背后紧紧拥住了罗丹。“我陪你。”他说。

 一句话让所有人怔住。年轻的杀手瞪大了眼睛,年长的那人也止住了自己鼓掌的动作,仿佛研究珍稀动物般看着他们。

 “你疯了。”罗丹拼命克制着自己不回头“我绞尽脑汁才想出保住你的办法,你偏不肯让我放心地走?”

 “你忘了吗?”雷泉一字一字道“你亲口说的,YOU JUMP,I JUMP。”不可控制的战栗从身体深处上涌,相拥着蹦极的那一幕迎面扑来,想象中从高处坠落的画面再次播放不停。真的是戏语成谶吗?什么你跳我跳,开什么玩笑!这不是童话世界,只有疯子才扔掉一线生机来成就一个童话故事!“泉,”

 罗丹叹息着,将自己的双手,盖上雷泉的双手“你是你我是我,这世上没有谁应该为谁陪上性命。我很高兴听到这样一个故事结尾,不过,故事就让它是故事吧。”

 他猛地扯开雷泉拥住他的双手,身体因剧烈的动作失去平衡,飘然下坠。那一瞬间,他看到了漂亮的蓝天白云,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和天这么接近,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在飞翔。

 可是那一瞬间之后,他看到一个黑影向自己扑过来,撞击中他感觉到彼此不由自主的拥抱,在事先操练过一次的拥抱中,飞速下坠。泪水夺眶而出。疯了!这世界疯了!可是,他爱这疯了的世界!也许只过了一两秒吧,但罗丹以为拥抱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他猛地感觉身体巨震,飞坠的速度突然减缓,心脏仿佛蹦极到了尽头反弹时那般漏跳半拍,半晌,罗丹才随着下坠速度的进一步减缓,看清楚怎么回事。

 一条乌黑纤细的金属丝,一头连着大厦的墙壁,一头连着雷泉的手臂,是它使两个人的自由落体运动变成了顺绳子下滑的安全动作。

 虽然下坠的速度减缓了,但十几秒之后,两人还是狠狠摔在了水泥地上。罗丹听到身下的雷泉一声闷哼,下落的动作彻底结束。生死转瞬。二十几层的楼,在十几秒间,从舍命跳下变成像蹦极一般刺激了一把,如同作梦。

 罗丹深呼吸几次,止住狂乱的心跳,忍着浑身摔痛,爬起来看雷泉。“你怎么…”他不知是该怪他自作主张跳下来,还是该谢他救了自己一命。“你不能死,我这个穷人连怎么出国都不知道,更别提让我从什么瑞士银行取钱出来了。”

 雷泉强笑着,脸色惨白,额头上大滴的汗珠滚落。他咬着牙拉起右臂的衣袖,一个黑色金属的,类似护腕样子缠在小臂上的装置出现在罗丹眼前。

 他按了一个钮,一直绷紧连接着手臂和大厦墙壁的那条金属丝顿时松了,几秒之后,金属丝的另一头,一个类似吸盘的东西从高空落下,在他们身边滚了几滚,停下来。

 雷泉按了另一个钮,金属丝慢慢收进手臂上的装置里,最终连另一头的吸盘也不见了。“这是…”罗丹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只有在好莱坞大片中才会出现的道具,感觉自己的思绪完全没法跟上现实的发展。

 “先离开再说。”雷泉放下衣袖遮住那装置,用左手撑地,想站起来,却闷哼了一声,又摔倒坐下。“你怎么了?”罗丹站在右侧,伸手去扶他手臂,却看到他猛地吸气,才发现他整条右臂完全不会动了。

 “可能刚才下来时,一条手臂支持了两个人的重量,吃力过猛,脱臼了。”雷泉咬着牙,冷汗滚滚“这是小意思,关键是腿,我现在完全用不上力气,你扶我起来。”

 罗丹的心格登一下,忙绕到他左侧,把他扶起来。雷泉感觉左腿吃痛不已,仅能靠右腿支撑着自身的重量,斜靠在罗丹身上说:“快离开这里。他们坐电梯,很快会追下来。”

 “刚才摔下来,你的腿可能骨折了。”罗丹沉声道“如果不马上看医生,万一接不好就麻烦了。”“现在还说废话,怎么也要先逃掉再说!”雷泉暴躁地骂他“别他妈再婆婆妈妈了,快走!”

 医院就在眼前,真的要不顾雷泉的腿伤走掉吗?骨折后最怕乱移动加重变形,罗丹很小的时候有个玩伴,因为从树上掉下来摔断腿没及时治,后来走路一直一拐一拐地。当时家人总拿那小孩作反面典型教育他不能爬树,因此印象深刻之极。

 他无法想象生气活现的雷泉变成那样。走掉?东躲西逃,没法治疗养伤?留下?保不住自己的命?罗丹一咬牙:“我走,你留下去医院。”雷泉怔了怔,也想明白了,点头说:“那你放下我,快走。”

 罗丹小心地扶雷泉坐回地上,刚直起腰,就听到身后有一下没一下的鼓掌声,顿觉全身冰凉。来得好快!这次真的逃不脱了。他慢慢转身,看到那两个杀手逼近,站定。

 年长那人打量他们的目光头一次变得复杂,不像是单纯在看猎物。年轻那人似乎终于忍不住了,闪身挡在罗丹面前:“锋哥,放过他们吧!像他们这样生死相随的情侣,世上还能找到几个?放过他们吧,钱真的那么重要吗?”

 ***年长那人目光在罗丹与雷泉之间反复扫过,突然开口:“Uther?韩是你们什么人?”罗丹一怔,想不通他为什么突然提到Uther,顺口回答:“是我朋友。”“朋友?”那人眼中精光一闪。

 “太好了,原来是一家人!”年轻人如释重负般欢呼起来,拉住年长那人的手臂“锋哥,以你和韩大哥的交情,总不会要杀掉他的朋友吧。”年长那人不理会他,又问罗丹:“什么程度的朋友?为什么他会把自己最宝贝的逃生工具送给你们?”

 “我是去美国留学时遇到的Uther,他见我资质不错,就教我功夫,可又不肯当我师父好好教,一直说是玩票性质,所以后来我们的关系就变成朋友了。”

 发现这个冷酷杀手居然是Uther的朋友,听语气,还相当地熟稔,乍现生机,罗丹当然不肯错过。

 可是这杀手的话,又让罗丹困惑。什么Uther的逃生工具?莫非是指雷泉用来下楼的那个装置?Uther的东西,怎么会在雷泉手上?年长的杀手转向雷泉,目光终于出现些微暖意:“是不是下来的时候摔伤了?”

 雷泉苦笑着点头:“第一次用,没经验,控制不好。”暖意慢慢变成欣赏的笑容:“有种,第一次用就敢跳二十几层的楼,你知不知道万一没吸住墙,就摔死了?”

 雷泉认命地瞟了眼罗丹,耸耸肩:“他要跳,我逼不得已。”年轻人一脸艳羡,请示地望着年长那人,见他点点头,高兴地跑到雷泉身边:“我来帮你看看伤。”

 罗丹谨慎地伸臂拦住,他拍胸:“你放心,我可是很厉害的外科医生,小小骨伤,不在话下。”一脸真挚的表情加上之前一直在有意维护他们,罗丹想了想放手让他去看。

 “打算拿我怎么办?”罗丹看向年长那人,进入实质性话题。那人上上下下打量他半晌道:“我如果进行到这个阶段才推了这桩生意,就等于坏了这行的规矩,毁了自己多年的信誉。”

 罗丹心念急转,知道这是对他的考较,生死只在一语之间。答对了,自有康庄大道,错了,便是鬼门关。这是一个超级杀手,更是自己朋友的朋友。

 来硬的,只能触怒他的骄傲,形同自杀;服软求饶,则会让自己一文不值,更没必要手下留情。该怎么回答,才能自救?“规矩这东西,本来就是说了算的人定下来的,”

 罗丹微微一笑,直视杀手。这既是推崇,又是挤兑,全看对方要怎么选择了。那人笑笑,拍了拍罗丹的肩:“怪不得能被Uther那家伙看上。”转头问年轻人“怎么样了?”

 罗丹轻呼一口气,过关。年轻人正在帮雷泉装脱臼的右臂,雷泉满头大汗地咬着牙,他口中安慰:“忍住了,马上就好。”

 手上用力一推,喀地一下,手臂接上,雷泉动了动,果真运转无妨,向他点头:“多谢。”“不用客气,你们两个这样相爱,让人忍不住就想帮忙。”

 年轻人抓紧时机表达自己的羡慕之情,然后扭头回答年长那人问话:“手臂没事了,就是左腿好象骨折了,需要接骨静养才能好。”

 那人低头想了想,向罗丹道:“你们现在被通缉,那小子又需要静养,不如先住到我那里去,小然可以帮他调理着,等伤好了再做打算。”

 两个追命杀手须臾间变作两把保护伞,罗丹当然求之不得,唯一担心的是雷泉的伤,会不会不比就医来得安全。

 那人看出他的担心,笑笑:“小然在美国时,是个出色的外科医生,水平绝不比这座城市里任何一家医院的医生差。”罗丹终于释然地点点头,走过去扶起雷泉。

 “我叫施然,锋哥的大名叫做丁藏锋,收藏的藏,锋芒的锋…”一坐上杀手的车,年轻人就打开了话匣子,不停向罗雷二人介绍这个叫做丁藏锋的杀手在道上的赫赫威名,言语间充满了崇拜和仰慕。

 “…所以从那次帮锋哥取完子弹之后,我就扔掉医院的工作,一心一意跟着锋哥了。”正在开车的丁藏锋话不多,但偶尔甩给施然一个酷酷的眼神,都让施然迸现满脸幸福的泡泡,可爱的表情让罗丹和雷泉不禁相顾而笑。

 丁藏锋住在位于相当闹市位置的一所高级公寓里。高级场所,不会有警察临检一类的事发生,闹市人多,就没有哪个人会被特别注意到,这就是大隐隐于市的道理。

 住下来之后,施然又给雷泉做了详细的检查,确认是闭合性胫骨骨折,不很严重,复位后打了石膏慢慢休养即可,讨厌的是下肢骨折最难痊愈,以雷泉超好的体质,也要最少两个月时间。

 丁藏锋的公寓有两间卧室,原本他和施然一人一间,现在多了两个客人,罗丹理所当然要和雷泉住一间,于是施然兴高烈采地搬着衣物住进了丁藏锋的房间。

 又闹腾了一阵终于安静下来,罗丹拥着打了石膏不能乱动的雷泉躺在原本属于施然的大床上,两人谁也不说话,窝在一处细细体味着劫后余生的感觉。

 明亮整洁的房间,干净柔软的床,一室温温暖暖的气氛,仿佛这些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暂别了陋室与奔逃,来到一个可以放松心情的环境下,两人才觉出这些天来的乏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