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尼克斯的丧礼那天,下着蒙蒙细雨。我和凯站在距离人群几步远的地方,听着牧师在那里念着,尘归尘土归土。

 菲尼克斯的家族之外,Narcissus的全体队员参加了丧礼。一色黑色的套装中,我身上的白色套裙格外显眼。每个人看我的眼神,都在指控着是我杀死了菲尼克斯。我平淡回视任何这样看我的人,知道最终先移开视线的人必然是他们。

 他们当然不知道我带着白色百合花去看菲尼克斯时给他的衷心祝愿。菲尼克斯是自杀的。在知道我和凯订婚消息后,在我和凯的婚礼举行前的四天。所以他的丧礼,也正好是在我们婚礼前的一天。打着伞,雨丝却还是不停飘进,沾湿了我的衣服。

 裸露在外的肩膀感觉到湿气,而变得寒冷。凯看了我一眼,微微弯身在我耳边说“回去吧。”

 牧师的讲道还没有结束。但我们反正也不是正式被邀请的客人。我点头。凯将他的外套脱给我。我们一起走过白色墓碑的陵园中。我知道望向我的目光中,起码有几双是带着杀意的。坐进车里后,凯打开暖风机。

 嗡嗡的轻微鸣动声中,窗上的玻璃内侧被水雾蒙住。凯发动车。雨落在车盖上的声音,听得很清晰。过了许久,凯开口。他的声音混入雨中,我隐约听见他说的是“安,希望将来你不会后悔。”

 这也是他向我求婚时说过的话。那天晚上我们在他公寓的阳台上待了许久。外边也在下雨,我们两个都沉默。他开口的时候,先说的是“对不起。”

 其实我想该说这句话的是我才对。在他想脱身走开前,是我留住他,对他说如果这时放弃而离开,就等于是他输了。

 一直以来他和菲尼克斯纠缠在欲望与权利的游戏中,若是他那时离开,哪怕是说到别的地方开始新的人生也好,也都是意味着他输了。

 是他输给了他自己的欲望。打碎那个人的欲望。而当他觉得厌倦,却发现过去的道路已经完全消失。所以严格说,并不是凯向我求婚的。在他说了那句“对不起”

 之后,我沉默了许久。再开口时,说出的却是。“我们结婚吧。”凯没有拒绝。他只是看着我,过了好一会,才淡淡地说。

 “希望将来你不会后悔。”我摇头。“不。凯。”我只希望将来,你不会后悔。来参加我和凯婚礼的人并不多。牧师问我是否愿意嫁给凯的时候,我听见旁边座位上有轻微响动,眼角的余光,瞥见李坐在了后边的一角。

 我没有想到他会来参加我的婚礼。凯给我带上戒指,我也给他带上他的。冷清的婚礼就宣布完成。迈克、斯卡拉和本来参加了我的婚礼。迈克吻我额头时,塞了一样东西到我的手里。斯卡拉和我握手。“我们会想念你的,安”他说。

 是的,我也已经辞掉Narcissus的总裁职务,安心嫁做人妇了。

 本走过来握我的手时候,眼睛里有着淡淡的泪光。我很感动,毕竟在Narcissus那么长时间,离开时若是没有一个人来送,还是会觉得寂寞的。婚礼之后是蜜月旅行。因为没有伴娘和女伴,所以花束也是自己带上了车。

 隔着车窗向外边的人挥手,然后,凯就开动了车。开出城里后不久,就转上山路。我打开迈克给我的礼物,却发现里面是一个小小的护身符。我叹了口气。

 真想把这个留下来,可是那样的话就会很麻烦了。转到山麓的偏僻角落时,凯猛然刹车。车轮滑出尖锐的响声后,在悬崖边上停住。虽然是预先知道的事,但还是觉得心猛然一跳。

 我和凯站到比较避风的地方躲雨,过了一会,看见李的车子沿着山道开了上来。他把车停在旁边,和凯开始忙碌。两具尸体的身上,已经穿着和我以及凯一样的衣服。

 我将结婚戒指摘下给凯,他拼命扳着那尸体的食指给她戴上。虽然知道是必须做的步骤,还是觉得身体发冷。之后是护身符,花束。

 我想了一下,记起耳环,将银色叶子的耳环取下交给凯。其实这些都是细节。最重要的部分,关于身体特征,牙纹指纹的记录,李已经经由电脑网络覆盖了记录。

 更何况当被烧焦的车子和尸体被发现,也许警察只是对照一下车牌号和证件就确定了死者是什么人。

 然而我还是努力将所有细节都照顾到。这么长时间的经纪人生涯里,若说切实学到什么,那大概就是细节上的重要了。

 哪怕天大的谎言,只要每个细节都很真实,最后就一定能成功。凯和李将那两人塞进座位,关上车门,而后我们合力将车子推下悬崖。

 隔了许久才听见沉闷的爆炸声从底下传来。到明天,暴雨会冲走路上的车痕,而一起简单的交通意外,就会解释凯和安这两个人从世界上的消失。

 卡莱尔不用再挣扎在是否该把他的一个朋友灌上水泥扔进海底,而凯的家族也不用再为他家逐出的儿子发愁。过不久,李的某个朋友会在遥远的他乡逝世,按照遗言将财产的大部分留给他。

 不是会引起疑心的巨大数目,但足够让他出来单独开业。伪造的护照和证件花了不少钱,但存入瑞士银行的几个户头,加起来的存款足够几辈子衣食无忧。

 虽然一开始要维持低调,可能会觉得无聊,但等一阵,风声淡了之后,又可以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了。这就是那天我所定下的计划。里斯家的女人可以做一切事情,就是无法接受被他人强迫。

 李走到我面前,吻了下我的额头。我似乎听他低声说了句什么,但很可能那也只是久远前他曾做过的同一动作,说过的同一句话的投射。

 十天之后,我带着简单的行李走进国际机场。路过的男人偶尔会再回头盯我一眼,我知道那是因为自己一头火红的头发,和身上惹眼的服色,这就是身为女人的优势。

 比起一年到头也就是那些衣服的男人来说,只要稍微染下头发,改变下眼睛颜色,就完全可以成为另一个人。

 我看了下时间,凯应该已经到了。为了避免意外,十天之内我们一直没有联络。拉着行李在浩大的侯机室走了半圈,决定先去领登记牌。机场小姐抬起头露出亲切的笑容。

 “请问是一位吗?”我转头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过来,正想开口让她等一下。手也几乎举了起来。只是瞬间的事情。另一个纤细的人影接近了之前的那个。

 我觉得心停跳了一秒。那人走路的姿势很优雅,但总觉得稍微有不协调的地方,象连贯的音符中混入不纯的音调。我看见凯停步。但无法看见他的表情。

 “小姐?”对方对我的沉默有些奇怪,微微抬了眉。我赶紧转身,将机票和护照递过去。她的手指飞快在键盘上敲了起来。

 “请您拿好。飞机即将在45分钟后起飞,请从4号登机口上机。”我接过票,向她点头。在登机处的拐弯,从巨大的镜中我望向刚才凯的位置。

 他和那个人已经不在那里了。等待飞机起飞的时刻总是让人厌倦的,我无聊地翻着杂志,坐在过道隔壁的中年男人猛给我抛媚眼,见我不理,索性坐过了来。

 “对不起,这座位有人的。”我听见凯的声音说,一抬头,见到以为不会再有机会见到的那双眼眸。我啪地和上杂志,心里一片怒气。早就该知道凯这种家伙,是绝对不会把这种好玩的事情不和他人分享的。

 他们两个人都在我旁边坐定,我从舷窗向下看,外边正在撤梯子,飞机是应该快要起飞了。有着黑发的青年转过头,彬彬有礼地问“小姐,初次见面,贵姓?”

 我暗自咬牙。早知道这样刚才就该改签机次才好。“安妮。安妮贝拉·李。”我说。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身边的凯。

 “可是他姓罗伊…那么说,两位?”我和凯对望一眼,彼此耸肩。“初次见面。”菲尼克斯露出天使的笑容。

 “初次见面。请叫我菲。”我戴上耳机。

 广播里正在放着悼念Narcissus的歌曲,是他们全盛时期的入榜金曲“Every body says I Love You”我换转了频道。机上小姐正以甜美的语声说着。

 “亲爱的旅客,飞往巴黎的本次航班即将起飞…”(全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