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的眼眸中开始出现泪光,我知道今晚早睡的计划又要完结。她开始落泪,安静的那种哭法,说她只是想了解我的生活,只是想明白我的想法而已。

 我继续喝果汁,梅则在一边,一脸吓呆表情。我有些同情她。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母亲落泪,绝对是对于少女心的巨大冲击。仿佛之前认为天经地义的事情,在那一刻都倾颓为废墟。“我知道你恨我,从你十岁时就恨我。”妈妈还在说。

 我将喝完的盒子捏扁,扔到一边的垃圾篓。觉得她高估了我。十岁时的事情与感情,靠我的记性是无法记得清晰的。所以我其实不想她这么努力。我不需要她来了解我和我的生活。我需要的只是她把梅带走。让我一个人待着就好。

 ***第二天一早,与合作电台的谈判,以失败告终。没有睡醒的时候,我脾气一向不好。但这次无法签下,原因却不在此。事先说好的条件,对方却突然反悔。还提出许多附加条件。我在公司楼下刹住,下车时把车门重重摔上。

 走进办公室时本看到我的表情,不用开口就明白过来。“还有别的电台愿意合作。”他说。我问他是否和他昨天说的那人约好了时间,他看了下表,说还有半个小时。

 如果谈判顺利的话我本来是应正在签背书的。我叹了口气,告诉本我会在休息室,等下人来了让他叫我。

 清早休息室一般不会有人来,我卷了毯子倒在沙发上。过一会听见门响。我没有睁眼。等着对方见有人在睡觉就自动离去。那人反走过来,并且坐在我正睡着的沙发上。我睁眼,见到凯的脸。他问我是否是不舒服。我想了一下。

 “本来还好,现在开始不舒服了。”他笑,似乎那是一个有趣笑话。我突然想到他既然会来,菲尼克斯也应该在。十天的期限已经到了,Narcissus从现在必须开始投入下一轮运作了。

 “晚上要不要一起出去?”他问。我本能想拒绝,接着想到今晚并没有事务会谈。而家里则有妈妈在。我点头。他的目的达到,终于肯出去放我一个人睡觉。

 一旦在白天睡觉我就容易做噩梦。在梦里也知道是做梦,却还是会被那碧色的湖面吸引。而沉入。我一身冷汗地醒来,本正低头关切地看我。他说他约的人已经来了。我和本回办公室。屋里的一个人正坐在我的座位,看我们来了抬头一笑。

 明亮如光的笑容,脸颊一侧是深深的酒窝。我在心里为本的眼光喝了句彩。见到我从椅子上起身,走过来时的动作也如带动阳光。“安小姐?”他说“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我点头,回身告诉本去准备签约的资料。他一脸惊讶。

 “可是你还没有看他的映带…还没有听他的歌。”我摇头。有些人天生下来就是明星的。本离开,我转身面对那少年,才想到没有问他的名字。不过本名本也没那么重要。

 “我想叫拉因斯。”他回答我。见我没什么表情回应,他露出一点小小笑容。“安小姐肯定知道,这是菲尼克斯的本名。”他仰起头,望向天花板。“终于可以到菲尔工作的地方来了,真是好象做梦。”

 我看着他,想提醒在演艺圈,同一公司人之间的恋情,甚至比上班族的办公室恋爱还要忌讳。

 转念一想,记起没有那个必要。我让本带拉因斯去参观一下我们公司。合同准备需要一天,最早也要明天才能签。我在处理一些文件时菲尼克斯敲门进来。看来他那个小崇拜者至少今天是没运气到迎面撞上崇拜对象了。

 我瞥了眼菲尼克斯的脸,眼睛旁边还有淡青色痕迹,但没什么不是一个高明化妆师可以巧妙遮盖的东西。明天要开始为新专集的宣传工作,我需要他们每个人都以最佳的形象出现。

 菲尼克斯向我道谢时,我一时没想起来理由。然后才记起那个晚上的事情。我耸了耸肩。那晚上真要多谢的,其实是李才对。菲尼克斯轻声说了那句后没再开口,却也没有做出离去的姿态。我终于注意到他的表情。

 在家乡教堂的告解室前,经常见到的表情。我不知道自己还做神甫的潜质。视而不见并不困难。但我接着想到刚加入公司的那个小鬼。我把菲尼克斯带到沙发边坐下。

 他避开我的视线,放在膝盖上的两手攥在一起。“安,我想应该告诉你,那天的事情真的不是凯的错。他只是…他只是真的生气,因为那个女人的事情。”我偏过头看他,菲尼克斯转过视线。我感觉说出下边的话对他是无比艰难的事情。

 “因为那女人将凯的事情捅给了记者,他的妹妹的婚事最后也告吹了…凯,凯他和家人的关系本来就不是很好,只有这个妹妹…”

 我想起报纸上看到的那张年轻政客的脸。还是利益不够大。否则就算凯是虐待狂的身份暴露也无所谓。我只是不懂,就算是这样,又和菲尼克斯有什么关系。需要他做出这种自责的态度。但那都与我无关。

 “菲,那是你的选择,你的人生。只要你自己愿意,我不会有意见,也不会干涉。”菲尼克斯看着我。黑色的眼眸似乎望不见底。我几乎要被那似乎无边的眼眸吞没了,他才突然掉转视线。“那样的话,就好了。”我听见他轻声说。

 ***我尽力不去关心凯与菲尼克斯的事情。对两个坐在身边的人视而不见,我开始大吃。

 事情繁重时,我的食量反会减少。难得有胃口时,就绝不能放过机会。凯只吃了些前菜,就点燃烟开始抽。菲尼克斯则是连水果沙拉都没有动。我吃完主菜,喝光汤,吃掉自己和菲尼克斯的那份甜点,又再多叫了份冰激凌。

 这里有一种加了巧克力酱的巧克力冰激凌,很是美味。等我终于满意地放下勺子,叹了口气,凯看向我,露出笑容。

 “你的胃口还跟以前一样好。”虽然努力辨别,似乎也无法在他的语气里找到嘲讽的意味。所以我也老实点头,当他是发自真心的艳慕。菲尼克斯一直没开口。只在凯旁边的烟灰缸满了时,做手势让侍者换上一个。凯将手中只抽了几口就捻灭烟。

 “你妈妈过来了?”我怀疑地看他,然后想起这段日子梅总是不见人影。以为她是终于找到其他的乐趣,却没想到她这次的执着出乎意料。再以前也这样。

 小时候玩过的娃娃,虽然不喜欢后会扔到一边,但在喜欢时却是晚上睡觉也要抱在怀里的。我微微叹气。总是忘记,梅毕竟也是继承着里斯家血统的人。随即想到为什么凯会在今天邀我出来。

 他应该不是好心想要让我有避难的地方。因此一定是想看看后院起火人的烦恼。我偏不让他如愿。凯看着我笑。“上次你跟我提到安妮时还以为是喝醉了的胡言乱语,倒没有想到是真的。”我愣了一下,看着他。凯挑起眉。

 “那不是你的错。你的父亲救了你却没有救你的妹妹那不是你的错。”我微微眯起眼。下一秒钟,听见菲尼克斯低叫出声“安!”我拿起叉子的手被他按下。我转头看他,露出一点笑容。

 “放手,你弄疼我了。”菲尼克斯犹豫着。我知道他是怕只要他一松手,下一秒钟我就拿着叉子刺向对面坐着的男人的眼睛,或如果运气够的话,直接是咽喉。

 凯对他身边两个人的动作视若无睹。他重新点燃一只烟。“你的母亲因此恨你的父亲还可以理解,奇怪的是你为什么也一直不肯原谅你的父亲。”我挑眉。

 “这里的专家是你,你是心理医生,你解释给我听?”他点头。似乎完全没注意到我语气中的讽刺。

 “我的解释是你自我厌恶。因为这点所以你总是想当时如果活下来的不是你而是妹妹会如何。我的解释是你对生存本身没有执念,因为你无法确定你自己到底是什么人。我的解释是…”他倾过身子,相当靠近。

 “因为你孪生妹妹的死,所以你一辈子也都再无法爱人。包括那天那个医生。你利用他对你的爱情,却无法回报…”他向后靠回,突然消失了心理医生面对病人时无所不知的全能表情,换上略微厌倦的神色。

 “菲,去结帐。”菲尼克斯看了他一眼。我知道刚才在他的那一串长篇大论中,菲有几次想打断。他转头看我。我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将另一只手掌举起。他似乎相信了,起身去柜台那边。我看他走远,坐到他原先的位置,微微侧过身去,靠到与凯接近的地方。

 “你妹妹还好吧?”语气中是纯然的关心,绝无任何恶意。凯看我一眼,脸上表情淡然,不答反问。“菲尼克斯和你说的?”我没有否认。过了一会,他端起一直没有动的杯子。开口时声音沉了下去。

 “安,我们休战吧。”我挑眉看他。我倒还不知道我们之间原来是有一场战争在呢。“我不和虐待狂和谈。”

 心里有点想笑自己。都多大年纪的人了,还在玩这个。凯摇摇头,望向我。“我不是虐待狂,这点你也该知道的。”

 我该知道?就凭他那对待菲尼克斯的方法。菲尼克斯正朝我们桌边走回,脚步略微急促,显然是见我坐到他之前的位置,并且和凯太过接近。我笑等他走近。“不要担心,菲,你也看到了的,我们正在和解。”难得的是凯这次也表示同意。

 “不过看来还需要解释一下。似乎安小姐直到现在对我们的关系还有一点误解,菲?”菲尼克斯看了看凯,又看了看我。“安。”他开口时声音很低。“凯从来就没有对我做过任何不是我希望他做的行为。”***

 听人都说,被虐狂会甘愿承受,是因在那之后,虐待他的人会对他比平时好些。最起码那些伤害案的调查者是这么说的。凯近来常来公司,但却不是经纪人身份突然自觉缘故。

 大多时候,他似乎也只是无所事事。对就在眼前的菲尼克斯,也以无视态度对待。这种情况别的人也许没注意到,却不能逃过拉因斯的眼睛。所以一大早,我就面对着占据了我座位上,脸色也完全与阳光扯不上关系的阳光少年。

 我先不理他,只和本商量今天的行程。昨天欧斯特终于打电话过来。词曲这部分定下来后,Narcissus的下轮广告也应该启动了。

 本出去办他的事,我则转身面对拉因斯。天晓得。我的屋子里还赖着一个坚决不肯回去念书的比我小十一岁的妹妹,还有万里寻女的妈妈,似乎这些还不够,现在还要扮演公司职员的心理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