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四周响起一片啧啧赞叹与七嘴八舌的议论声,朱小肥转头一瞧,却是一大群武师与学武的弟子,多半是正练武时听到此处的打斗声便跑出来围观了。

 武师们纷纷上前来与荣越寒暄,在朱小肥看来个个脸上洋溢着真诚的笑容,说着温暖人心的友好之辞。武师甲:“荣大总管,三日不见便当刮目相看啊,佩服佩服。”

 武师乙:“可不是么,荣大总管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如今可是大大风光了,我等可是拍马也不及啊。”

 武师丙:“关键是荣大总管能言善辨头脑机灵博得了朱二公子的青睐,传了他高深的朱武心法,这份心机与手段才是我辈忘尘莫及的啊。”

 武师丁:“咦,不是听说荣大总管被某位豪门大户的千金大小姐看中了要当上门女婿的么,怎么又回来南津了?”武师戊:“啧啧,是啊,听说那位千金大小姐貌美如花千娇百媚,荣大总管这回可真是发达了,财色兼收呢!”

 …荣越听得七窍生烟心里吐血,别的冷嘲热讽倒也罢了,在南津六年早就听惯了,也不指望这些素来看不起他的武师们能对他如何友好亲切,但是,什么被千金大小姐看中,什么当上门女婿,这不是无中生有的诽谤,红果果的污蔑么!

 再一看朱小肥,刚刚还好好的,此际却脸色有些发白,表情有些呆滞,荣越立时便有些急了,连忙附在他耳边小声道:“小肥,别听他们胡说八道,我哪会去当什么上门女婿,我对你的心可是天地可鉴,日月可表啊。”

 要在往日,被荣越这番甜言蜜语一哄,朱小肥定会笑逐颜开欢喜不已,可是那些武师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让他自然而然就想起了那位广平首富之女喻水瑶,心里不由有些闷闷的。

 在青溪三个月中,因为喻曲两家联手寻找曲风柔下落,喻水瑶经常往来广平青溪两地,虽说大部分时间都与曲风劲在一起,但见到荣越时态度总是比较特别一些。

 而听说荣越要离开青溪曲家返回北安了,喻大小姐还专程来与他道别,神情间颇有依依之意,而荣越也口口声声表示日后有机会再去广平拜访…

 看朱小肥表情荣越便知道小胖子的小脑袋瓜又在胡思乱想了,有心想要好好安抚一番,大庭广众之下又不便做什么亲热举动,只能横眉立目地朝一帮唯恐天下不乱的武师们吼道:“瞎说什么,没有的事!”

 众武师被他吼得一愣,旋即火气也上来了,这小子这次是专程回武馆来耀武扬威的么?岂有此理,实在是太欠扁了!当下纷纷卷了袖子要来开架。

 朱小肥顿时有些着慌,生荣越的气是一回事,有人要为难他是另一回事,荣越就算再强,能打得过十几名朱武的武师么。荣越却是不惧的,双拳紧握怒目相视,泥人还有个土性呢,他荣越可不是好惹的。

 尤其是当着小胖子的面,事关自己的忠贞清白,那更是不能含糊!一众学徒眼看着要打起来了,顿时精神大振,饶有兴致地准备再看一场好戏,只差吆喝一句“打啊打啊快打啊”场中正乱得不可开交时,忽听苏子玉冷声喝道:“行了行了,都给我滚回去练功去,否则今天每人多扎两个时辰的马步!”

 苏大教头在南津武馆一向人缘好威望高,朱二公子与荣越回北安后又代行馆长之职总揽武馆一应事务,因此颇得武师与学徒们的拥戴,此刻开口发话无人不从,当下不无遗憾地四散开去。

 一场恶性纷争顷刻间化为无形,朱小肥放下心中大石,对苏子玉的印象越发好了。荣越虽有不甘,却也不能不承苏子玉的情,当下抱拳道:“多谢苏大教头。”

 虽然半年前他曾与苏子玉有过一次莫明其妙而又有些尴尬的“亲密接触”但之后苏子玉本人明确表示不好他这一口,证明纯属误会一场,因而荣越并未把那个意外放在心上,事隔半年后重见这位苏大教头也未觉得有何别扭之处。

 方才苏子玉上来就拳脚相向,却又并未如那群武师般出言不逊,反而制止了武师们的打击报复,荣越对这位曾经将他打趴下让他在众人面前出丑的苏大教头也生出不少好感。

 毕竟是拜苏子玉所赐,他才能反省自身的渺小不足,从而奋发图强苦练武艺,堂堂正正地站了起来。

 苏子玉对荣越的道谢不置可否,只是斜睨着他道:“不是回朱家本宅高就了么,怎么现在又回来了?难道真是来显摆的?”荣越摸摸鼻子,苦笑道:“大哥你就别取笑小弟了,哪里有什么高就,小弟一辈子就是个劳碌命。

 显摆什么的更是不可能了,这次来只是带我家,恩,带一位朋友来南津玩玩的。咳,我来介绍下,这位是杨小宝。”他随口给朱小肥改了个名字,姓杨,是因小胖子的娘朱四奶姓杨,小宝嘛,便是指小胖子是他的小宝贝了。

 苏子玉似乎此时方才注意到朱小肥的存在,便淡淡瞥了他一眼,小胖子一见即知没学过功夫,更没吃过什么苦头,一副天真无知的迷糊模样,心里颇有些不以为然,虽然荣越介绍含糊语焉不详,他也没有半点了解的兴趣,只当他是哪家有钱人家的小少爷,于是随意朝他点个头算作招呼。朱小肥却很诚恳道:“苏大教头,久仰久仰。”荣越并未向他提起过苏子玉,他也并不认识这位苏大教头,久仰什么的只不过是效仿江湖中人见面时的客套寒暄罢了。以他不知愁苦的娇贵模样说出这番老气横秋的江湖用语,颇有一种不协调的滑稽之感。

 苏子玉不屑地撇了下嘴,懒得搭理这不伦不类头脑简单的小胖子,转向荣越半是酸涩半是欣羡道:“这次没能参加武林大会上,一睹你大展拳脚一战成名的风采,真是遗憾。”

 荣越连连摆手“大哥又说笑了,小弟的功夫跟真正的高人比起来也不算什么,何况,人怕出名猪怕壮,小弟这回可是深有体会了。”

 否则他这次回来也不会被武师们视为公敌了。而且从北安一路南下还遇到过不少麻烦事,有不少同样没参加过武林大会却又听过他的名头的江湖客对他一战成名颇不服气,于是纷纷向他提出挑战,不过最后都一一败在荣越手下。

 荣越起初还觉得新鲜有趣,次数一多便不耐烦了,试问随到一处便有人来气势汹汹跟你打一架,既费时又耗力,无论如何也不是什么太令人愉快的体验。

 听他这么一说,本来绷着脸的苏子玉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清冷的眉目也柔和了一些,眼波流转间颇为动人“行了,你就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这样吧,今晚我做东,请你喝上两杯,你便讲讲武林大会上的见闻,如何?”

 荣越素来没得过苏大教头什么好脸色,此际听他主动相邀,便有些受宠若惊,当下抱拳应道:“小弟恭敬不如从命。”

 朱小肥被人冷落一旁,看着两人言谈甚欢,心里不无羡慕,看来学武也是很不错的,至少可以与荣越多一些共同话题。

 苏子玉有事在身,与荣越定约后便离去了,荣越就带着朱小肥熟门熟路地回了自己的屋子。半年不在,他原来的屋子倒是还保留着,只是许久无人打扫,家什器具上落了一层灰。

 荣越立马手脚勤快地忙碌起来,洗洗涮涮晾晾晒晒,尽可能让朱小肥住得舒服一点。朱小肥无需动手,只用坐在门口的凳子上看着就行,期间忍不住问道:“你与那位苏大教头关系这么好,原来怎么没听你提起呢。”

 荣越随口道:“哪里,其实原来我与他交情一般,没什么好说的,所以才没跟你提。”他这可没有说假话,他与苏子玉虽然同在武馆共事数年,却在一开始就生了嫌隙,说交情一般都是轻的,没结仇就算不错了。

 不过个中详情没必要向朱小肥细说,一来他丢不起这个人,二来既然与苏子玉之间的关系已经改善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也没必要提了。朱小肥听了心里却有一种怪异感,隐隐觉得荣越这番话有些敷衍他,似乎在刻意隐瞒什么。

 只是荣越一脸讳莫如深不愿多说的样子,让他也不好再问什么。转眼到了晚上,荣越总算收拾得差不多了,便带着朱小肥前去赴约。

 苏子玉并未外出请客,只在自己屋里摆了一桌酒菜,见荣越与小胖子手牵手进了门,心中便有些不喜,两道修眉也微微蹙了起来。

 这不知道打哪里冒出来的小胖子也太不识相了吧,他日间明明说得很清楚,只请荣越喝酒,又没说要请他,居然还巴巴地赖着一道来了,真是让人扫兴。

 荣越却没注意到苏子玉有些不快的脸色,只是领着朱小肥入了座,然后体贴周到地为他布菜,浑然未觉自己的举动有何不当之处。

 苏子玉咳了一声,向二人敬了一杯酒,便将话题引到武林大会上来。荣越有问必答言无不尽,两人同为好武之人,谈起来自然分外投机,说得兴起处推杯换盏格外热络。

 朱小肥虽然亲历过武林大会,却绝大多数时间都是看得心不在焉,对什么武功路数门派之争全无概念,何况现在又化名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因此荣越与苏子玉聊得火热,他却只能在一旁云里雾里的听着,竟是插不上半句话。

 不知不觉过了一个时辰,朱小肥无聊地打起了哈欠,荣越忙道:“苏大哥,小宝困了,今日就暂且说到这里吧,改天…”苏子玉不悦地打断道:“时候还早,急什么,酒还剩了这么多,我还有些事情没问清楚呢。”

 荣越有些为难,正待说什么,朱小肥先一步起身道:“荣越,你继续和苏大哥聊吧,我先回去了。”

 他虽然心性单纯,却也不是完全不会看人脸色的,见自己分明成了扫人兴的存在,哪里还呆得下去。荣越并未多想,告了个罪将他送回自己的屋子,嘱咐他早些睡,便又返回苏子玉的住处。

 朱小肥一个人躺在灰扑扑冷清清的小屋里,虽然有些困了,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眼前晃来晃去都是荣越与苏子玉把酒言欢的画面,以及苏子玉看着荣越时眼神里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心里不怎知地有些不舒服。

 如此过了一个时辰,荣越还未回来,朱小肥躺不住了,被窝到现在还是凉冰冰的,于是便穿衣下床出门寻人。

 苏子玉的房门虚掩着,里面静悄悄的,听不到半点人声,只有浓重的酒气散发出来。朱小肥莫名地心中一动,也未直接推门而入,而是鬼使神差地凑近门缝往里看。

 屋里的饭桌上一片狼藉,歪七扭八地倒着好几个空酒坛子,而荣越歪在椅上面色酡红,显然醉得不轻。

 旁边的苏子玉同样玉面飞红醉眼迷离,眼中好似要滴出水来,神态间现出柔媚之色,软若无骨地附到荣越耳边说了一句什么,荣越似乎思考了片刻,然后点头应了。

 接着两人互相搀扶着来到床边,脚步踉跄着倒在床上,苏子玉的手脚立时如蛇一般缠了上去。朱小肥霎时如被雷劈一般愣在当场,手脚一片冰凉,心里又慌又怕,不敢再看屋里两人是何模样,转身拔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