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小肥只觉心里被某种情感涨得满满的,快要从腔子里漫溢而出,这种从未有过的感受用任何语言来描述都觉得苍白单薄,于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抱住荣越精悍的腰,把头埋在他胸前,久久不愿抬头。

 怀里的人比几天前明显又瘦了一圈,因为穿得单薄,唇色发白,整个身体都在微微发抖,荣越既心疼又自责,迅速脱了外衣给朱小肥穿上,将他凉冰冰的小胖手合入掌中,无比愧疚道:“小肥,这几天让你受苦了,都怪我一时大意,没有保护好你,中了玄天门的调虎离山之计。”

 朱小肥只要见到这个人就什么恐惧与辛苦都忘了,反过来安慰道:“别担心,我没事,每天能吃能睡的,他们给我吃的饭菜味道还不错,我每顿都全部吃光了哦。”

 他像一个因为表现乖巧而期望得到大人表扬的孩子一样拍拍自己明显缩水了一号的小肚腩,抬头朝荣越笑得眉眼弯弯。荣越心里狠狠一痛,情不自禁捧起朱小肥的脸在他光洁的额头上印下重重一吻“小肥,你没事就好,否则…”

 否则,他也不用活了。他几乎不眠不休地找了朱小肥三天三夜,在此期间整个人都被前所未有的焦虑与恐慌攫住了,根本不敢想象若是朱小肥出了意外,他该如何面对,只是发了疯一般搜寻每一个可疑的角落。

 这样煎熬痛苦的经历,他这辈子再也不想尝试了。荣越话未说完,朱小肥却心有灵犀地感受到了,心中满是无法言喻的欢喜与感动,于是忍不住踮起脚,在荣越长着硬硬胡茬的下巴上笨拙地亲了一下,以此来让这个不修边幅神色憔悴眼中布满血丝的人安心。

 荣越霎时目瞪口呆定在当场,一脸的不敢置信,嘴巴张得大大的,足可以塞进去一只拳头。这种痴傻愚蠢的模样在某人脸上还真是难得一见,朱小肥既觉得好笑,又害羞得红了脸,连忙转移了话题:“对了,风柔现在怎么样,她被救出去没有?”

 荣越片刻后才回过神来,强抑满心怒放的鲜花,难得正经道:“我也不清楚,我和曲风劲入山时就分头行动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必须马上离开,其他的事等出去以后再说。”

 数日不见,两个人都有满肚子的话要向对方倾吐,又有满腔的情意要诉,只是眼下尚未脱离危险,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荣越用力抱了朱小肥一下,然后拉着他的手出了山洞。

 目光所及之处全是莽莽苍苍的山林,此时已是傍晚,天色向晚,暮色浓重,高耸的群山将夕阳的余晖尽数挡住,令山林里的光线犹为晦暗,能见度大大降低。

 只有不远处一小片看不清外观的建筑里星星点点亮着几盏灯光,在阴森的山坳里鬼火一般跳动,想必那里就是玄天门所在之处了。南方山区即便是在冬天,植被也依旧繁茂葱笼,为两人提供了较好的遮掩,却也给行进增加了难度。

 朱小肥在这种地形复杂的地方根本是两眼一摸瞎,东南西北也搞不清方向,只是跟着荣越磕磕绊绊地往与玄天门相反的方向跑。

 忽然间,脚下不知踩到个什么东西,又软又滑,朱小肥匆匆低头一看,当即头皮发麻,毛骨悚然地叫了一声,整个人差点软倒在地,荣越赶忙将他一把捞住。

 那是一条色彩斑斓的花皮蛇,足有杯口般粗细,被朱小肥踩了一脚却不张牙反击,反而哧溜一下钻进了草丛中。“怎么回事?!”

 “不好了,小胖子逃跑了!”“就在那里,赶紧追!”呼喝四起,脚步杂乱,寂静的山谷霎时动荡起来。荣越心里一凛,将两腿兀自发软的朱小肥背了起来,紧急之下也顾不得辨路,运起轻功拔足疾奔。

 朱小肥内疚不已道:“我真没用,一下子就把自己暴露了。荣越,你不要管我,自己先走吧。”

 荣越气不打一处来,张口便骂:“现在还跟我说这种鬼话,小胖子,你是存心想气死我么,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现在就停下来脱了你的裤子打你屁股?”一句骂顶十句劝,朱小肥立即闭上嘴巴,乖乖地趴在荣越背上再也不敢吭声了。

 追兵人数众多,借着熟悉地形的便利合围包抄,一柱香的功夫后,数十名玄天门弟子便将荣越与朱小肥堵在了一道断崖边。断崖下一片昏黑深不见底,凛冽山风呼啸而过,刮得朱小肥眼睛都几乎睁不开。

 荣越将朱小肥小心放下来,摸摸他被吹得乱七八糟的头发,旋即转过身去,眉目英朗,威风凛凛,犹如天降战神。

 几声怪笑突兀响起,震得林中鸟雀一阵乱飞,玄天门弟子分开一条道,路三微佝着背得意洋洋地走了出来“小子,你还挺有胆色的嘛,明知山有虎,偏要进来送死。

 三爷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若现在马上跪下来磕三个响头,三爷兴许会给你小子留一具全尸。”荣越勾唇一笑“哪里有虎?小弟只看到一群见不得光的老鼠。”

 路三登时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跳着脚叫道:“都给老子上,今日定要让这小子死无藏身之地!”话音未落,刷地一下抽出背后铁帚,嗷嗷怪叫着扑了过来,数十名玄天门弟子也亮出兵器潮水般一拥而上。

 荣越真气全开,衣袍鼓荡,眉目冷肃,凝神应战。断崖边这场激斗比一个月前武林大会上的比武更要惊险千百倍,以至朱小肥许多年后依然记忆如新,每每想起都会心有余悸汗透里衣。

 不知过了多久,明日出山,清辉万道,照得断崖上一片透亮。荣越浑身浴血,也分不出是他受伤流出来的,还是玄天门弟子溅上去的。

 朱小肥心痛难当,泪眼模糊,连咬破了嘴唇也感觉不到半点疼痛。玄天门弟子已经折损大半,余下之人仿佛全无痛觉的木制傀儡一般踏着同门的尸体不断围拢上来。

 路三披头散发,口眼歪斜,月光下看来犹如地底恶鬼般狰狞可怖,仰天一阵刺耳的狂笑“小子,这下知道玄天门的厉害了吧!”

 荣越不答,高大的身躯摇摇欲坠,抬手擦了把嘴角溢出的鲜血,缓缓转身看向朱小肥“小肥,对不起,这次我恐怕又要食言了。”朱小肥心里一紧,冲上去抱住他“荣越,你要做什么?”

 荣越伸出染血的手指在他脸上眷恋地轻抚,声音无比温柔,却是答非所问:“乖,不要怕,他们应该不会为难你的,好好保重自己,一定会有人来把你救出去的。”

 朱小肥痛不欲生,又气得眼前发黑,猛地跳起来打了他一个耳光。荣越何曾见过小胖子如此发飙过,立时雷劈一般愣在当场,捂着热辣辣的脸颊满脸的错愕与震惊。

 朱小肥流着眼泪叫道:“荣越,要死就一起死,我不怕!要是你敢再丢下我,我这辈子,下辈子,和下下辈子,都不理你了!”

 荣越忽地就笑了,低头亲了亲他湿漉漉的眼睛“不敢,小的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敢再丢下小肥少爷了。”

 朱小肥红了脸,破涕而笑。两人心意相通,再无惧意,四目相对间,情意无限。路三与玄天门弟子皆是一脸活见鬼的表情,眼睁睁看着一主一仆相拥相携着站到断崖边上。

 荣越柔声道:“小肥,等下可能会很痛,怕不怕?”朱小肥不假思索“你在,我就不怕。”荣越笑道:“好,咱们活的时候没来得及在一起,死了继续到地底做一对亡命鸳鸯倒也不错。”

 朱小肥重重点头,脸上毫无惧色。荣越将他紧紧抱在怀里,迎着天边一轮皎皎明月,纵身跃下无底断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