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前一刻还狂妄至极的路三被朱二公子一番淡定从容的话噎得面目扭曲狼狈不已,在场豪杰们均觉十分解气。

 不过,路三既然敢放出大话,直接向朱万年挑战,只要不是真的得了失心疯,那便是有备而来,而且手上功夫一定不弱,朱二公子随口点了个叫荣什么的小厮上台,招架得住么?该不会是让朱家哪个子弟或朱武某名武师临时改扮的吧?

 然而,眼见一名青衣小帽的年轻仆人从会场中走出来直奔高台而去,肩上甚至还搭着一条布巾,犹如馆子里跑堂的小二一般,立时便有无数人的下巴砸了下来。

 武林大会召开三天来,荣越大部分时间都在满场转悠给人端茶倒水,在场所有豪杰全都看在眼里,此人的确是朱家最下等的打杂小厮无疑。虽说朱家下人都会学一点功夫,但此人年纪轻轻,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又能有什么本事。

 更有细心人注意到荣越这两天在被人故意找碴刁难的情况下,也没脾气地一一忍受下来,如此软弱可欺,对上目中无人敢与朱老盟主叫板的路三不是死路一条么!

 就连朱家人也全都惊诧莫名,个个暗自心焦,对于路三这等不敬长者不知天高地厚的无名鼠辈,大可以直接使用暴力驱逐出场,而无需顾及什么江湖道义。

 现在却派荣越出战,若他输得太惨,岂非令整个朱家跟着一同蒙羞?曲风柔同样也难以置信,虽早将荣越与朱小肥一道列入自己讨厌的黑名单内,但事关朱家颜面,她也不能置身度外,忍不住小声道:“朱二世伯这个决定是不是太过草率了?姓荣的小厮要是没两下就被路三一脚踹下台来,那就不好收场了…”

 曲风劲神情微凝,不置可否。朱小肥虽然知道荣越的身手比众人以为的要强,但一颗心仍是控制不住地悬得老高,下意识交握的双手里潮乎乎地攥出了一把汗。

 无数道复杂难辨的目光追随下,荣越老老实实一步一步踏着阶梯走上比武台。朱家子弟忧心忡忡地看着,恨不得冲上去以身代之,然而看朱之仁神色自若无波无澜,只得强自忍耐下来。

 上得高台,荣越先习惯性地朝朱之仁鞠了一躬,规规矩矩道:“二公子。”朱之仁淡淡道:“等下比试时不必紧张,发挥出你日常的水平就行了。”说罢也不等他表态,径自步履沉稳地退了场。路三闻言再次五官错位,牙齿磨得咯吱直响。

 “是…”荣越应得诚惶诚恐,朱二公子怎么知道他日常水平如何?他从未考校过他的功夫,与未曾看过他与别人交手啊。

 虽然他一路上台昂首挺胸表现得镇定无比,但说不紧张肯定是假的,毕竟是第一次于上百位武林高手的注目下登台比武,又是代表朱家出战,压力之大前所未有。

 若是在路三手下一败涂地,不止自己丢人,连带着于他有再造之恩的朱二公子以及朱家上上下下几百口子的人全丢光了,那他以后在朱家还怎么混。

 最最关键的是…荣越偷偷瞥了一眼台下,就见黑压压一片人头中,朱小肥伸长脖子瞪大眼睛望着这里,当下把头抬得更高,背脊挺得更直,无论如何,他不能败!不能在小胖子面前让六年前被苏子玉打得倒地不起的惨剧重演!

 荣越在内心握拳呐喊做自我心理建设的当儿,路三阴恻恻道:“小子,算你倒霉,路三爷今日就先拿你开刀!”

 话音未落,反手从后腰抽出一件黑黝黝的兵器来,挟着雷霆之势朝荣越扫去。劲风拂面,有如利刃刮过,荣越心中一凛,不敢怠慢,沉腰后仰堪堪避过路三凌厉至极的第一击。

 定睛一瞧,路三手里的兵器非刀非剑,竟是一把生铁铸就的扫帚!铁帚柄长二尺,帚身为密密排布尖端锋锐的细长铁钉,若是杵在人身上定会扎出个马蜂窝来,便是被随便扫上一扫,也会挫下一片皮肉。

 那铁帚估摸少说也有三四十斤,路三身材枯瘦,又比荣越矮了将近一个头,挥起铁帚来却似拿着一柄竹扫般轻巧自如,扫、劈、戳、刺、扎,招式异常诡异刁钻。

 如此怪异的兵器与招式,荣越尚是第一次得见,先前只见到路三肩头露出一截铁柄,还以为是剑柄,料不到竟是一把扫帚,当下既惊且骇,又觉有些好笑,这一分神便付出了代价,左颊被铁钉扫过,额角至左侧眉骨登时划开一道口子,火辣辣的疼,鲜血随即流了满面,连眼睛都被糊住,视线一片血红。

 “荣越!”朱小肥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跳起来惊呼一声。这声短促喑哑的呼叫声被场中一片嘈杂的声浪完全淹没了,而十多丈距离外的比武台上,荣越心中却是颤了一颤,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手在心弦上重重拨动了一下。

 此刻目不能视,而路三攻势未减,荣越只能就地一滚,不无狼狈地勉强躲过路三接踵而至的又一扫。

 台下一片唏嘘声,朱家子弟全都惨不忍睹地扶额,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以路三身手,绝不在武林许多成名的一流高手之下,较之先前的杜如悔亦是只有过之而无不及,而荣越不过数个回合便血溅当场,可见实力与路三相比有多悬殊。

 朱长贵、朱长青等与荣越多少有些交情的朱家人也在台边跌足顿脚,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朱之仁负手站在台侧,微微蹙眉。公证席上,曲连城不无忧虑道:“老盟主,您看…”

 朱万年也有些淡定不能,吹胡子瞪眼地骂:“荣越这臭小子,还没睡醒么,怎么迷迷糊糊的!要再这么丢人,看老子不打断他个小兔崽子的腿!”

 曲连城暗自心惊,这是什么情况,那姓荣的小厮究竟是什么人,朱万年骂则骂矣,语气里的回护与对荣越身手的笃定却是昭然若揭。

 路三杵帚而立,干枯扁平的脸上掩饰不住的得意,桀桀怪笑道:“小子,你若现在马上跪下来喊一句路三爷饶命,路三爷就放你一马。”荣越扯下颈中布巾在脸上抹了一把,若无其事道:“刚才小弟一时大意,让路三爷见笑了。

 路三爷您千万别客气,只管把您的马拴牢一点,小弟不会见怪的。”路三闻言五官错位面目狰狞,挥着铁帚嗬嗬怪叫着冲了过来。荣越凝神聚气,右手一扬,将染血布巾“刷”的一下展开,沉腰立马重新迎战。

 接下来台下惊异声接连不断此起彼伏,每当群雄以为荣越下一刻便要受伤落败时,荣越却总能化险为夷,将局势扭转过来。铁帚刚硬锋锐,无坚不摧,而布巾看似柔软轻薄,内里却暗藏劲道,缠、卷、带、绕,以柔化钢。

 路三越打越是心惊,对手年纪轻轻,内息却惊人的浑厚绵长,步法招式看似无奇,却能处处克制自己,令他有种陷身泥淖之感,手上有力无处使,脚下步步维艰。

 顷刻间,路三便与荣越交手数十个回合,人人看得惊心动魄,紧张处犹甚上一场杜如悔与曲风劲的比试。

 朱小肥的心更是提到嗓子眼里,不自觉紧握双拳,指甲深深掐入肉中也未觉得疼。曲风柔讶然“姓荣的小子怎么如此厉害?!”

 曲风劲依旧沉默,凤目中闪过一抹厉色。朱之仁的眉目早已舒展开,而公证席上的朱万年也重新靠上椅背,悠哉游哉地观战。此时路三久战不下后心中焦躁不已,一声怒吼下,倾毕生功力于一式,铁帚摧金山倒玉柱般朝荣越面门扫去。

 荣越脚下微错偏头避开,同时右腕微动,布巾便如灵蛇一般将铁帚的帚柄缠住,跟着沉腰暴喝一声,运力向外一扯。

 人说剑在人在,剑亡人亡,铁帚于路三的意义也是如此,此刻他只觉铁帚被一股浑厚之力吸缠住,无论如何摆脱不得,又不甘心松手后退,于是整个人便像根萝卜一般拔地而起。

 荣越右手适时撤力,左掌跟着拍在路三肩头推波助澜,路三便带着呼啸风声飞了出去“咚”的一声撞上台边一根木桩后再重重摔落下来,砸得比武台上烟尘弥漫。

 荣越喘息数下定住身形,将布巾重新搭上肩头,勾起唇角微微一笑,虽然血汗满面,却是耀眼的俊朗迷人。台下静默一瞬后掌声雷动,暴发出震天的喝彩声,朱长贵朱长青等人更是手舞足蹈欢呼不断。

 望着那张神采飞扬的笑脸,朱小肥眼角微湿,心中热潮涌动,耳中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不顾一切地冲向高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