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越望着窗外快速移动的风景神游天外,冷不防朱长贵一个爆栗敲在头上“臭小子又走神!说,四夫人住在哪一处?平时最怕的是什么?最喜欢吃的水果是什么?如今伺候四夫人的大丫头叫什么名字?”

 一连串的问题犹如一块块天外飞石般砸得荣越眼冒金星,他连四夫人是谁都还没搞清楚,哪里知道这么多!朱万年你个老色鬼,你没事娶这么多老婆做什么,真是作孽啊!“臭小子,又忘了?找打!”

 眼看朱长贵吹胡子瞪眼竹鞭子又要抽过来,荣越生死关头潜力爆发,连忙叫道:“别打别打,我想起来了!四夫人住在玉暖阁!平时最怕的是毛毛虫!最喜欢吃的水果是荔枝!如今伺候四夫人的大丫头桃!”

 朱长贵放下竹鞭,摸着颌下鼠须满意点头:“这还差不多。你小子以后就要在玉暖阁里伺候了,把眼睛放亮点,手脚勤快点,不要惹出什么乱子来,否则就算小十少爷也救不了你!”

 荣越眨眨眼,小十少爷是谁?哦,对了,朱家少爷中能够被称为小的只有一个…就是那个牛皮糖一般黏死人的小胖子。“再来,九少爷…”又来了!荣越痛不欲生,朱万年你个老不修,没事生这么多儿子做什么,真是吃饱了撑的!

 千里之外正与四位夫人在园子里玩躲猫猫的老不修惊雷一般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差点闪了老腰。这一趟出门来时沉重,风雪交加,回时轻快,天清气朗,只用了三天就回到了朱家本宅。

 到梁家堡时梁家人出迎的阵仗荣越记忆犹新,然而跟朱家一比,那是小巫见大巫。宏伟壮阔连绵看不到尽头的偌大庄院前旌旗飘扬人头攒动,看得荣越直犯晕,一下车差点又狼狈地摔一跟头。

 后来耳朵里一直嗡嗡响个不停,像有一万只苍蝇在打架,至于那些人嘴巴开开合合说了些什么,他一个字都没听清。朱小肥则是一下车就被热情的人山人海淹没了,半个月不见,朱家大宅每一个人都望眼欲穿地盼着他回来。

 小胖子不在的时候,大宅里实在太沉闷太无趣了。小十儿回来了,又带回长女即将康复的好消息,朱万年高兴得红光满面,霎时间年轻了十岁一般,一路走来足下生风,见到朱小肥二话不说抓起来就往天上抛。

 朱小肥自小和老爹玩惯了这种把戏,当下不但不怕,反而乐得嘎嘎叫“爹,再来!再来!”

 朱万年的四夫人,也就是朱小肥的娘杨玉真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赶忙出声喝斥:“朱万年你个没轻没重的老混蛋还不住手!要把我儿子摔了我跟你没完!”

 朱万年俱内是出了名的,当下讪笑着将朱小肥放下地,杨玉真一把将儿子抱起来,一边“宝贝心肝肉”地乱叫一气,一边伸嘴亲得朱小肥眼睛都睁不开。直到小胖子被印上满脸的烈焰红唇一个劲儿地往后躲,杨玉真才总算停下来好好检视多日未见的宝贝儿子“快让娘看看瘦了没。”

 朱之智在一旁打趣道:“四娘,您放心,咱们就是每个人都瘦十斤,也不敢让小肥掉半两肉啊。”朱小肥捏了捏自己似乎比出门前还要圆鼓鼓的小脸蛋儿,有些沮丧道:“要是真瘦了就好了。”

 他原本对胖瘦是没什么概念的,因为人人叫他小肥,语气亲昵而宠爱,从没有人对他说他长成这样不好。

 可是现在不一样,荣越私底下总叫他小胖子,分明带着鄙夷的味道,他便有了点模糊的概念,胖似乎并不总是好的。杨玉真嗔道:“瞎说,瘦有什么好,胖了才可爱。儿子,你是朱小肥,不是朱小瘦啊。”

 朱小肥苦恼地皱起眉毛,究竟瘦好,还是胖好?想到荣越,他来了精神,兴冲冲道:“娘…”话才起头就被杨玉真连珠炮般打断:“小肥,你在外面有没有想娘啊?娘可是想死你了,天天吃不好睡不安的。

 这来回路上坐了这么多天马车,肯定很辛苦,娘今天炖了一天的猪蹄汤,就等你回来喝呢!”说着就把朱小肥抱进了屋,嘴里还继续念叨:“小肥啊,娘跟你说…”

 朱小肥硬是插不进一个字,不得不将荣越抛到脑后。而荣越是最后一个进朱家大宅的。朱家出迎的人有许多,他数都数不过来,但这些人是来迎接朱小肥的,是来迎接四大公子与少奶奶的,哪怕这趟出门随行的一个丫环,也有相熟的下人上前来笑脸相迎嘘寒问暖,可就是没有一个人是来迎接他的。

 这真是一个好地方,可惜,与他无关。他在后面看了许久的热闹,几乎有落荒而逃的冲动,反正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

 但是当他真地打算趁人不备偷偷溜走时,已经进了门的朱长贵又从里面冲了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揪住他的耳朵,中气十足地喝道:“小十少爷真是英明,就知道你小子想跑!老实听清楚了,你就是跑到天边去,朱家也能把你抓回来!臭小子,还不赶紧给我滚进去!”

 小胖子,我跟你不共戴天!荣越内心咆哮,泪流满面地被朱长贵倒提着拖进朱家大宅。正所谓,一入朱门深似海,从此荣郎是仆人。…进了朱家大宅后,荣越的身份依旧暧昧不明,白天是勤杂工,夜里是朱小肥的暖床人;白天谁都能呼喝使唤他,夜里上了床他却能呼喝使唤朱小肥,反正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两厢情愿。

 日子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着。进了朱家,对于荣越而言,最大的好处便是可以学武。朱万年是武林盟主,一辈子崇尚武风武德,朱家又是以武发家,因此哪怕是洗衣房的一名老妈子也能耍几下洗衣棒,一般的仆役更是不用说,人人都能似模似样地打两套拳。

 荣越还在小村子里为如何填饱肚子发愁时,也曾经梦到过自己有一天能够成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盖世大侠,然而对于彼时无亲无故连生存都成问题的他而言,学武什么的就是天边浮云,可望不可及,如今进了朱家有了便利条件,那一定要充分利用起来。

 他现在还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真正能做的事毕竟有限,于是进了朱家后,每天除了半天干活打杂,另有半天都在跟着一名教习武功的管事朱长青学武,从最简单的扎马步开始。

 荣越不知道朱长青会教自己多少,也不知道自己会学到什么地步,他只是一板一眼地跟着学。

 朱长青教什么,他就学什么,一有空还会躲起来自己加练。学武是很辛苦的,但再苦能有原来吃不饱穿不暖病了只能强撑死熬苦么?没有,所以他学得非常刻苦认真。

 他进朱家一切都是在付出,为别人辛苦忙碌,唯有这一样,他明白学到了便是自己的,所以,他不想浪费机会。

 朱家上下唯一不会武的人只有朱小肥,因为人人都舍不得他吃苦受累,人人只求他过得开心快乐就好,反正朱家子弟高手如云,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而且朱小肥在家众星拱月,安全没有半点问题,出门也有一群人严密护卫,也没有不长眼的宵小之徒敢打朱家十公子的主意。

 一年后,当荣越将一套拳法打得虎虎生风时,一向板着脸对他呼来喝去极尽贬低挖苦之能事的朱长青第一次缓了脸色,拍拍他的肩道:“小子,看不出你还有一股子狠劲,资质也不错,好好练,说不定过几年能够当上护院。”

 相对于杂役而言,护院当然是高级得多的工种,薪资待遇都会高出一大截,腰杆也比一般的下人挺得要直些,于是荣越练功越发努力了。除了学武外,另一个令荣越在为奴为仆的血泪黑暗日子里看到一点光明的就是可以赚钱。

 朱家并非吃人不吐骨头的黑心老板,就算用了荣越这种低龄童工,也不会白使唤他,而是每月按时发放工钱。

 鉴于他现在吃得多干得少,每天还有一半时间在学武,因此工钱暂定为每月五十文钱。荣越第一次领到工钱的时候很是吃了一惊,那五十文钱用一根细麻绳串成了一小串,沉甸甸地丢到他手里,重得他几乎接不住掉到地上。

 朱长贵当时在旁边,当即笑骂道:“臭小子,几十文钱就烫手了?瞧你那点出息!”荣越的确没出息,这可是他活到十岁第一次靠自己的劳动挣到钱,说不激动不兴奋肯定是假的。

 当天收工回去以后,他就从自己小屋的墙角的一个小洞里挖出一个小罐子来,将那五十文钱珍而重之地放了进去。他现在吃喝用度全由朱家提供,自己没有半点开销,所以五十文钱全都可以攒下来。

 至于攒了钱以后要做什么,他还没想好,反正有钱总比没钱强。他现在虽然每晚都要去朱小肥屋里给他暖床,但在下人住的偏院里也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小屋子,供他白天休息洗漱什么的。

 朱之仁最初因为敲坏荣越家门板而赔给他了一角银子,他后来知道约摸值两百文钱,加上刚得的五十文钱,他现在一共就有二百五十文钱了,对于穷苦人家出身的荣越来说不啻于一笔小财。

 那日朱之仁在他昏迷时还放了一袋碎银在他床头,隔天荣越就还给了朱之仁。他娘从小教导过他,做人不能贪,人穷志不穷,那袋银子他没有收的理由,所以他不能要。

 他将那袋银子还给朱之仁时,后者只是微微露出一点意外之色,倒没有说什么,只像朱长青一样拍了拍他的肩。私人存款增加的荣越当晚心情格外好,上床时嘴角甚至带着一丝隐约的笑意,看得朱小肥呆了半天。

 半晌后,朱小肥傻傻道:“荣越,原来你会笑啊。”荣越把嘴角拉了下来,冷哼一声。废话,不会笑的是面瘫,我可没这毛病!

 朱小肥又好奇道:“荣越,你刚才为什么会笑?有什么开心的事说给我听听好不好?”的确有开心的事,那就是小爷我发财了,不过我没必要告诉你。荣越不耐烦道:“说了你也不懂。我又困又累,你别吵我。”说罢翻身朝外闭上眼睛。朱小肥虽然很好奇,但还是乖乖地闭了嘴,然后自觉自动地伸手抱住荣越的腰,没一会儿也睡着了。

 睡前最后想的是,荣越笑起来真好看,比平时还要好看,他要是能天天这样对我笑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