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小肥见是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男孩,忍不住好奇问道:“吃耗子屎和笑有什么关系?”

 之前朱小肥又是叫又是笑的,男孩听得真切,却没见到人,心中不无纳闷,此时又听那奶声奶气的稚嫩童音问自己,不由转头四下张望寻找声源。

 “这里这里,我在这里!”朱小肥热情地伸手招呼,然后从朱之仁怀中挣扎下地。于是男孩就见到那个毁了他家门板的男子怀里蹦出个圆溜溜的大毛球,骨碌碌滚到了自己的面前。

 那毛球比地上的雪还要白,华贵顺滑的长毛在冬日映照下放射着圣洁的光辉,直欲闪瞎人的狗眼。男孩下意识局促地笼了笼自己破了边的脏袖口,也不理会朱小肥,转向朱之仁恶狠狠道:“你赔我家门板!”

 朱之仁的确理亏,二话不答从袖袋里摸出一角银子递过去。男孩料不到他如此爽快,一时倒愣住了。他也不知道自家的烂门板究竟值多少钱,但为了不显得怯场,便伸手把银角子一抓,转身就走。被冷落一边的朱小肥急道:“喂,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吃耗子屎和笑究竟有什么关系?”

 男孩头也不回道:“什么关系?你吃了试试不就知道了。”朱小肥站在原地愣愣地眨眼睛,喃喃道:“耗子屎,是什么味道的呢?”朱之仁听得哭笑不得,这乡下野小子还真是牙尖嘴利不好惹。担心天真单纯的小弟真去找耗子屎来吃,他连忙道:“小肥,他跟你开玩笑的,耗子屎吃不得。”

 朱小肥认真地想了想,耗子长得那么难看,又整天在地上钻来钻去,拉出来的屎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即放弃尝试的念头。

 可是,他还是没搞明白,吃耗子屎究竟和笑不笑有什么关系?眼见男孩抬脚要进屋,朱小肥突然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连忙叫道:“喂,等一下!”

 男孩回过头来,拧着眉毛一脸不善地看他。怎么这么凶嘛,他做错什么了?朱小肥扁扁嘴,又咽了咽口水道:“那个,是你家在煮鱼汤么?”男孩硬梆梆道:“是又怎样。”朱小肥笑得口水滴嗒“我想喝。”

 男孩扬起下巴,象看白痴一样瞥了朱小肥一眼,伸手指了指没了门板只剩一个大洞的门框,接着抬脚干脆地进了屋。

 朱小肥又糊涂了,那手势是什么意思?朱之仁苦笑,自家小弟跟那野小子一比还真是不够看,当下咳了一声,好心解释道:“小肥,他的意思是,没门。”

 “没门?”朱小肥怔了怔,旋即恍然大悟“对对对,就是没门的意思!哈哈哈,真有意思,太好玩儿了!”朱之仁头上落下三条黑线,被人当成小白一样鄙视还觉得好玩儿,小肥你真是太有才了。

 尽管男孩表示了没门,仍挡不住朱小肥空前雀跃的好心情,当下奋力迈动小胖腿追进了屋。朱之仁也起了几分兴致,因此并不阻拦,只是好整以暇地在屋外看着。

 进了屋朱小肥对破败的墙壁与简陋的陈设通通无视,第一眼便看见地上摆着一只红泥火炉,炉上架着一只缺了口的小铁锅,里面盛着小半锅奶白色的汤汁,热气袅袅,香味扑鼻,霎时口水流了一地:“啊,我要喝!我要喝!”

 男孩耐性全无,闪身挡在炉子前,挥着拳头磨着牙道:“小胖子,马上给我出去,不然我揍你哦。”朱小肥第一次被人恶狠狠地骂小胖子,又被人这么不客气地下逐客令,当下又是委屈又是困惑,扁着嘴道:“为什么要揍我?我只是想喝鱼汤啊。”

 男孩额上青筋直跳“因为你欠揍!凭什么你想喝我就得给你喝?你算老几!”这一回朱小肥接得极快“我算老十!”男孩嘴角抽搐“我管你老十小十,总之,这里不欢迎你,我的汤也不会给你喝,你马上给我出去。”

 “小气鬼喝凉水,喝了凉水变魔鬼!”朱小肥气乎乎地朝男孩吐舌头翻白眼,扮了个丑兮兮的鬼脸。这一招还是朱小肥跟同他一般大的一个侄儿学来的,他向来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大家都恨不得把所有的好东西都捧到他面前,没人对他小气过,所以原来学了这句话一直没机会说,没想到今日倒派上了用场。

 男孩脸色一黑正要发作,朱小肥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煞有介事道:“啊,我知道了,你想要钱,不想白给我喝,对不对?没关系,我家有很多钱的,你想要多少都可以。”

 朱小肥说的是实情,他知道自家有钱,只是对具体多有钱没有明确概念。此外,他还知道,只要有钱,就可以买到想要的东西。然而,这句话听在旁人耳朵里无异于炫耀和施舍,仿佛药引点燃了火药桶般,男孩彻底爆发了,怒吼声几乎将茅草屋顶掀翻“谁要你的臭钱?!

 死小胖子你马上给我滚出去,否则…”威胁未完,双眼一闭,扑通一下栽到地上。朱小肥吓得不轻,不明白他刚刚还中气十足地骂人,转眼招呼都不打一个就倒了,当下没命地尖叫起来。

 听到叫声,马车上另外三位朱家公子以最快速度掠下马车飞奔过来。朱之仁看得真切,一个箭步冲进屋里,抓起男孩的手腕探了探脉搏,旋即松了口气道:“小肥别怕,他没事,只是一时气得狠了,又正发烧生着病,所以才会突然昏倒。”

 朱小肥这才放了点心,但还是有些怕,马上提出要求:“二哥,你快点给他治病。”“放心。”朱之仁应道,将男孩抱起来,放到屋角一张破烂窄小的木板床上,给他盖上唯一的一条补丁摞补丁的旧棉被。

 这间屋子窄小/逼仄,一目了然,除了昏倒的男孩,再无第二个人。朱之义、朱之礼与朱之智三兄弟来到门口,见是虚惊一场,同时松了一口气,要是小肥这趟出来有半点闪失,回去肯定得被老爹扒一层皮。

 屋里空间有限,实在没什么下脚地,站外面吹风又冷,朱之智便捏捏朱小肥肉乎乎的小脸蛋道:“小肥,跟九哥回车上去。”朱小肥扭身避开他的魔爪“不要,我就呆在这里。”

 朱之仁摆摆手道:“没事,你们先去,我和小肥马上就来。”三兄弟应了,转身回到马车上。朱之仁视线一转,发现墙根下一张矮桌上摆着两个牌位,上面用黑炭歪七扭八地分别写着“父”

 和“母”两个字,心下顿时了然,不由轻叹一口气,这小子看来是父母双亡的孤儿了。身后忽然传来吸溜吸溜的声音,朱之仁转身一瞧,他那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弟居然站在炉子边上,正笨拙地抓着一把黑乎乎的木勺舀了鱼汤往嘴里喂呢,肉嘟嘟的下巴上汤汁横流,表情那叫一个陶醉享受,怕吃龙肉都没这么香甜美味。

 朱之仁哭笑不得,也不管他,径直出了屋子去马车上取药。江湖人出门行走,常用药物必会随身携带,朱家产业中也有药堂,朱之仁本身就是用药的行家,最关键的是这次出门带着朱小肥,所以随行备的药都够开一个小药铺的了。

 见朱之仁一个人出来,朱之智从窗边探头问:“二哥,小肥呢?”朱之仁笑答:“正抱着锅子自己喝鱼汤呢。”

 这真是天下奇闻,朱之智相当震惊“小肥居然还会自己喝汤?那汤是王母娘娘酿的琼浆还是观音菩萨玉净瓶里的仙露,有那么好喝么?”朱小肥从出生到现在,进食只负责张嘴、嘴嚼和吞咽。要是朱老爹知道他今天居然自己“亲自”

 动手喝汤,只怕惊得眼珠子都掉出来。朱之仁摊手“我没尝过,不知道什么味道。你要有兴趣,可以去试一下,如果小肥愿意和你分享的话。”

 朱之智舔了舔唇,放弃了从小弟嘴里夺食的打算。朱之仁从车里取了药和水囊回到小屋,将男孩的嘴掰开喂了两粒退烧药,再给他灌下几口水,又把还剩不少药丸的药瓶以及一袋碎银摆在床头,以便男孩醒了能够一眼看到。

 一切妥当后,朱小肥已经连汤带肉地把小半锅鱼汤吃个精光,只剩下一副鱼骨和一些残渣留在锅底,本就圆滚滚的小肚子更是涨成一个球,连路都走不动了。

 朱之仁好笑地将他抱起来“小肥,这下子可以走了吧。”朱小肥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转头望向床上兀自昏迷的男孩,眉毛又皱了起来“他怎么还不醒?”

 朱之仁耐心地答道:“他刚服了药,要睡一觉才会醒。二哥还给他留了药,他接着吃几天应该就会好了。”朱小肥四下里扫了一圈,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家为什么这么脏,这么破?为什么没有别的人照顾他?”

 朱之仁温言道:“并不是每户人家都像咱们家一样的,很多穷苦的老百姓家里都是这样。这个孩子可能是个孤儿,父母亲人都不在了,所以没人照顾他。不过,二哥给他留了一点钱,他以后应该能过得好一点吧。小肥,天快黑了,我们该动身了。”

 朱小肥嘟着嘴道:“不嘛,我不想走,我想跟他玩儿。”朱之仁奇道:“那臭小子一直没给你好脸色,还一个劲儿地往外赶你,你还想跟他玩儿?”朱小肥忙不迭地点头:“是啊,他会煮好喝的鱼汤,还会说笑话,好厉害呢。”

 朱之仁听得黑线,鱼汤也就罢了,笑话…还是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