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孝闭了闭眼,握掌成拳,蓦地厉喝道:“那么你还等什么,脱衣服!”他上前一步,一把将羽的套头衫扯到腋下,解下皮带“呼”的一声便抽了上去。

 羽应声仆倒在地,雪白的背脊上顿时现出一道二指宽的红痕。突如其来的强烈痛楚,让他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破碎的呻吟“这就是你要的吗?”

 清孝只觉喉咙一阵刺痛,他强自抑制住自己,握皮带的手仍然稳定“身体的痛苦能让你心里好受一些吗?”“是的是的是的!”

 羽伏在地上,双手紧抓住地毯,泪水已迷糊了双眼,嘶喊道“我就是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长久以来压抑的情绪,终于伴随着撕裂皮肉的疼痛释放出来。就在那一刻,他勉强拼凑的人型伪装分崩离析,碎裂成一地碎片。…是的,这才是他的原型。

 皮带伴着呼啸的风声再次抽下,留下一道又一道狰狞的痕迹,传达出由肌肤至血肉的尖锐痛楚。疼痛。久违的、纯粹而强烈的疼痛终于像熟悉的老朋友一般找上了他。

 而他欢迎这疼痛,任由痛感占据一切,让大脑空白一片。他从零的记忆中醒来,远离了那个让他恐惧到发抖的男子,心却一直找不到依靠,象停不了岸的船,只能随着风浪东飘西荡。

 他分不清现实与噩梦,也无法面对过去和未来,只能全身心地依附在清孝身上,时刻恐惧着失去。他爱清孝,却说不出口。他恨那个人,却根本不敢面对。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他竭力压抑精心伪装,精神已崩到极限,感觉自己快要疯掉。

 终于能在这一刻,让内心的焦躁狂乱伴随着痛快淋漓的鞭打倾泻而出。

 疼痛竟象沉入海底的船锚,让他飘荡的心最终固定。他翻滚着,嘶喊着,多少深埋在心中的话语都冲口而出。

 但究竟说的是什么,他已无暇顾及。此刻不需要思想,只需要感受。全身心地沉浸在感官刺激中,任由疼痛如浪涛般淹没过自己的身体。

 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密集,他的体温却在逐渐升高,情绪越来越亢奋,发出的呻吟也不知在何时转变了性质。

 痛,比爱更强烈,比死更诱惑。就在这极致的疼痛之中,他吃惊地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有了反应!是的,他没有看错,下身已经高高地支起了帐篷。清孝停下了鞭打,错愕地道:“小羽…”

 当着清孝的面,他只觉羞愤欲死,低声道了句:“对不起…”

 连爬带滚地冲到浴室里,反手锁上门,迅速除掉衣裤。只见分身早已高高挺立,坚硬如铁。他心下冰凉,失神地呆坐在地。

 对面的穿衣镜里正映照出他狼狈不堪的模样。镜子中的人有着苍白的面容,黑发被泪水和汗水浸透,凌乱不堪地紧贴着面颊。背上、腿上一道道隆起的红痕纵横交错,下体却可耻地起了反应!

 “…我怀疑是我的身体已经变了。大概真要人抽上几鞭子,才硬得起来。”

 那本来是安慰清孝的话,没想到正好切中部分事实!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那人给他留下的印记,原本并不是只有脖子上的伤痕和臀部的刺青。

 现在他还剩下什么呢?财富、尊严、才智、健康…感觉浑身的力气都已被抽走,他怔怔地盯着镜中那具被人强行改造的肉体,心如死灰。死亡。

 那压抑在心底的最隐秘的渴望,再度在脑海中浮现。都说求生是人类的本能,但足以终结一切的死亡又何尝不是一种极致的诱惑?

 正像最快乐的时候会流下泪水,最幸福的时候会渴望死去,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沉埋着对死亡的渴求。

 求生本能和死亡冲动,共同构筑起人类心灵底层两种最重要的支柱。前者促使人类在最绝望的关头激发出极强烈的战意和求生欲,后者则让我们在面对不堪承受的重负时能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

 羽慢慢站起身来,从洗脸池上方的壁柜里拿出剃刀,意外地发现剃刀里并没有刀片。

 这时他拿剃刀的手被一只大手紧紧握住,他震惊地看到了清孝的身影,另一只手伸过来,轻而易举地夺下了他手里的剃刀。

 “浴室里的门我做过手脚。事实上,这里的所有门都是不能完全反锁的。我不会再犯第二次错误。”

 清孝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如果他的心里也满溢着愤怒和悲伤,起码从他说话的语气中听不出来。这样的清孝让羽感觉局促,他不知如何来面对这个为他付出一切的男子。“清孝…”

 他嗫嚅着道,低下了头。清孝的面容也同样没有任何表情。他从衣兜里掏出一管软膏,淡淡地道:“这是治外伤的药膏。你要我在这里抹,还是去卧室?”当清凉的药膏抹上他似被火焚的伤处,他浑身都震了一震。

 过去的黑暗记忆不可遏止地浮上心头。“想起什么不好的事情了么?”耳旁传来清孝有些冷漠的声音,提醒他什么是现实。“对不起…”

 他喃喃低语,随即陡然想起这是清孝最讨厌听到的词语之一。然而清孝并没有发作,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继续为他抹上药膏,然后拍拍他的屁股,示意他起来。

 他一言不发地翻身起来,仍然不敢抬头看清孝,伸手去拿衣服。“不用了,你身上有伤。再说,你现在并不习惯穿衣服,是么?”

 虽然是个语句,语气却相当肯定。羽没有说话。他并不喜欢裸露,但的确不习惯衣物纤维刺激身体的感受。长时间的赤身露体也让他有时候根本就没意识到自己还没有穿衣服。

 但他知道清孝不喜欢,所以每次一见清孝就会下意识地检查自己是否穿戴整齐。一想起刚才发生的事,脸就火烧火燎的羞窘不堪,他只恨不能有一个地缝让自己钻进去。

 但清孝显然不会这么轻松放过他的。他直觉地知道今天自己已经把清孝逼到了底线,后果如何实非他所能预料。

 他拿了一本旧杂志垫在椅子上,免得家具被自己沾血的身体弄脏,小心翼翼地坐了上去。清孝的唇边勾起一抹算不上微笑的笑容:“为什么坐那么远,过来。”

 他老老实实地把椅子往清孝那里挪了挪。清孝拍了拍自己的大腿,道:“坐这里。”他怔住,口齿欲动,但清孝已经抢先说话:“你是不是又要说你淫荡、你下贱、你不配?”

 看着他惨然变色的面容,清孝微微苦笑了一下,道:“这是你刚才…说的。虽然我很不喜欢这种方式,但你总算能把真心话说出来,也算是好事。

 过来吧,坐到我的腿上来。比起皮带,我更想用手来抚摸你的身体。”

 他最终还是听话地依偎过来,坐到了清孝腿上。赤裸的臀部直接接触着清孝的大腿,但两人都完全没有任何情欲的意味。

 清孝一手揽住他的腰,一手轻轻地为他整理凌乱的头发,道:“为什么要那样说自己?我都说我不在乎的,那不是你的错。”

 羽本不欲多说,但还是开口,低声道:“谁的错有什么关系?现在已经是这个样子。勉强苟活下去,实在累己累人。清孝…你,你这样多事,会让自己很辛苦。”

 清孝面色微变,手停顿了一下,落到了羽的肩上。“多事?或许吧。但做了这么多之后,怎么还停得下来?”他勉强笑了一笑,道“现在放弃,我岂不是很亏?”

 羽凝视着他,也跟着挤出一丝笑容,道:“现在不收手,以后赔得更惨。好多赌徒就是这样输到血本无归的。”清孝沉默着,手沿着羽的肩轻轻滑下,慢慢地道:“那是我命中注定没财运,我不怨。”

 他呼出一口气,转变了话题,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把自己看得那么低贱?身体的那些反应…”他顿了顿,道:“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也是很自然的。看看时间长了,能不能改过来吧。”

 他是学医的,自然也知道这话是何等缺乏说服力,想了想,又道:“只要你自己能够接受,又何必在乎别人的看法?不管肉体能不能完全恢复,只要你的心是自由的,那也不算什么。”“心是自由的…”羽干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一股无能为力的挫败感自清孝的心底升起。他深深痛恨自己的笨嘴笨舌,却又不能不继续空洞的说服工作,内心益发焦躁,不自禁地便带了些怨气。

 “好吧,我知道以你的经历,的确很难面对别人的眼光,也很难接受现在的自己。但你有没有想过我呢?你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也知道我付出了多少,居然就这样去自杀?”

 羽眼里闪过一丝愧色,道:“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所以想说服你,放手吧,这样我们都解脱了…”清孝大怒,喝道:“放屁!”他今日一忍再忍,也实在到了极限。

 此时含愤发作,真是地板都要震得抖三抖。羽顿时被吓呆,半天不敢言语。清孝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做了几次深呼吸,勉强按耐住起伏的情绪,道:“你现在精神不正…”想了想,改口道:“我现在不跟你计较。”

 他挑起眉,似笑非笑地道:“你那意思,是不是觉得你比我聪明,比我能干?”羽立即道:“当然不是!”清孝道:“那你就该乖乖听我的,让我来说服你,怎么总是想着要说服我?真是改不了的…总之你现在听我说。”

 羽果然乖乖地应了一声,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清孝凝视着他,忽然有些失落,道:“其实,你那不讲理的样子也很可爱的,凡事总要别人听你的…我也是个性很强的人了,这辈子还真没对谁低过头,包括我老子,但就是拿你没办法,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命该如此。遇到的人里面,也就只有你了,你…还有西蒙。”

 羽敏感地抬起头,道:“西蒙?他是?”

 清孝唇边露出一丝微笑,有些伤感,有些骄傲,道:“他是我小时候的好朋友,很倔强的一个人。你…有点像他…”

 他缓缓抚摸着羽苍白如玉的肩头,动作已不自觉地变得温柔,低声道:“不过他没你好看,鼻翼两侧有好些雀斑。真的呢,过了那么久我还能清清楚楚地记得他的模样,真是不可思议…”

 羽怔怔地道:“你说我很像他?”清孝想了想道:“真要说起来,也不是很像吧。他很不起眼,个子小小的,扔在人群里就找不着。他也没你聪明,成绩虽然不错,但那是努力到你都觉得他成绩不好没道理的结果。”

 象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他得意地笑起来:“我每天只需要看半小时书,考试成绩就能强过他。不过为了照顾他的自尊心,我通常都会让让他,所以平时就不看书了。”

 “他不大喜欢说话,总是独来独往,自尊心很强。从这一点来说,倒是和你很像的。”

 清孝侧过头盯着羽,道:“就是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嘴唇紧紧闭起,眼皮低垂,一副冷冷拒绝外界的样子,和你非常相象。”羽低声道:“这样啊。”

 他垂着头,看不见他的眉目,只能看见他太阳穴附近那根淡蓝色血管在轻轻地跳动,显得异常纤细。

 清孝出神地盯着他,道:“你知道么?我的家庭背景很复杂,出身在美洲一个小有名气的黑道世家真田组。

 我老爸的那个时代,做黑道生意比现在明目张胆得多,黑道人物的气焰都很盛,走路都是横着走,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黑社会似的。”

 “我七岁以前,基本都是和妈妈住在一起,老爸很少回来,不是在忙着抢地盘,就是在躲避警方的通缉。妈很担心他。她是个基督教徒,很善良的女人,不喜欢老爸干的那些事情。可她实在很爱老爸,又阻止不了他,没办法。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为老爸祈祷,剩下的时间就用来教育我不要走老爸的路…”

 羽从他的话语中听出几分端倪,道:“你七岁那年,发生了什么事么?”

 清孝停顿了一下,面无表情地道:“那一年我老妈死了,死于帮派仇杀。”羽一怔,道:“对不起。”清孝沉默片刻,道:“这又不关你的事,是被我老爸连累了吧。

 但老爸不那么认为,他觉得是他当时力量太弱小,保护不了老妈的缘故。不过老爸从此就常常回家,亲自养我教我,帮里的很多事情都交给伯父打理了。他告诉我,力量才是一切,有了力量才能保护自己爱的人。”

 他吁了一口气,有些茫然地道:“所以我从小就是在两种观念下长大的。本来我都以为自己找到了正确的路,但现在才觉得,有时候,老爸说的未尝不是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