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孝朝镜子扮了个鬼脸,走出了浴室。还是坐回书房里。明亮的阳光透过窗子照射进来,在宽大的橡木书桌上反映出微光。清孝拿出随身的记事簿,厚厚的真皮封面摸起来很有质感。

 清孝轻柔地抚摸了一下封面,开始翻阅。里面按日期记录下了阿零每天的进展:21日,第一次练习站立…22日,第一次在床上睡觉,但姿势没有改变…23日,开始练习用刀叉吃饭,打翻了番茄酱…

 清孝一边看一边微笑,还是有成绩的,不是么?不管事情再艰难,只要坚持下去,始终会有一点点效果的。

 他看着这一页页记录,他的小羽正在沿着这些墨写的文字慢慢向他走来。终有一日他们会见面,然后再也不分开。“你要记着,不管有多绝望,也不能放弃。”“因为我会回来…我们会有未来的,一定会!”

 在那间布满监视器的黑暗调教所,他这样告诉羽。而在这个明媚的清晨,他这样告诉自己。

 一些变酸了的记忆慢慢爬上心头,一些情绪象秋日的藤蔓在风中飘摇。他可以做到,因为他不得不做到。清孝沉吟片刻,在记事簿抬头的空白处写上:你做的事情,会帮助小羽回来吗?

 他想了想,又用高亮的水彩笔把这行字装饰得更醒目,然后翻到肉体惩罚的那一页,在那日期上面重重地画上一个叉。他逐一地检查着每一天。让他欣慰的是,叉叉并不多,可见他的自我控制能力还算不错。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往靠背上一躺,手指在扶手上轻快地敲出一个音符。这时手机响起,他按下通话键:“喂,哪位?”

 对方并没有立即答复。过了一刻,他听到一声轻笑:“清孝么?听起来你心情很好。找到浅见羽也算了心愿了吧?”清孝的心陡然沉了下去,试探性地道:“伯父?”

 对方报之以一阵更豪爽的大笑,让他再无丝毫怀疑。是的,那人正是他的伯父、如今真田组的实际掌舵人真田正彦。两年前,为了让儿子顺利执掌真田组曾经力图置他于死地,但最后总算放了他一马的血肉至亲。

 正彦轻喟:“听到你能这么叫我,真是很安慰。”清孝平静地道:“你本来就是我的伯父,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你真是成熟了很多。”正彦的话语中有些感慨“我本来以为你会因为那件事怪我。”

 “没有什么好责怪的吧。让我去伏击警方卧底虽然是你的安排,但把他放走却是我做出的决定,导致真田组损失惨重也是我的过错。

 事实证明我的确不适合混黑道。让英夫执掌真田组是再恰当不过的决定。于公于私你都没有做错什么。”

 回首往事,已能够心平气和地接受。何况本无恋战之心,自然不会耿耿于怀。清孝话锋一转,道:“不过,现在我名义上已经是个死人。

 真田组大大小小的事务都没有插手,也没有和各位元老私下联络,对英夫已经没有丝毫威胁,伯父还找我做什么呢?”

 正彦咳了一声,道:“这样的,上次提到的那个警局副局长,给他的DOOM用完了,所以…”清孝沉默片刻,淡淡地道:“伯父,我们已经说好了,三个月前的那次交易是最后一次。”

 正彦尴尬地道:“但是警方内部我们一时找不到更好的代理人。再说,那个人本来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如果我们不继续给他DOOM,他会闹出事来的。”

 清孝道:“这种事情,我相信伯父一定能好好处理的。真田组的人向来说一不二,伯父当然不会食言。”

 正彦不觉有些动怒,道:“但你还是真田组的人,不是吗?你的身上有真田家的纹身,你的手上带着真田组的戒指。那么你又怎么能置身事外?”

 清孝失笑道:“你忘了,伯父,是你不想我回去管事的。现在怎么说起这话来?”正彦语塞,半晌方道:“我是提醒你,做事需要有始有终。

 这两年来,你的所有要求我都有求必应,给钱给情报,你才能如愿以偿地找回浅见羽…”清孝柔和地道:“而我给了你DOOM。你给我的东西,都是我用自己的劳力换来的。”

 他冷凄凄地一笑,道:“还有我自己的良心。”正彦沉默片刻,道:“那么说你是不愿意给了?”

 清孝道:“我们说好了的,伯父。DOOM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以后我也不会再沾了,你也收手吧。”

 他顿了顿,道:“还有,既然我们的交易已经结束,我对你也再无用途,那我还是跟真田组正式脱离关系吧。伯父,英夫刚刚执掌真田组,大大小小的事情很多,你还是多把心思放在他身上吧。”

 正彦半天没出声,突地大笑道:“好,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在你眼里,真田组从来就是个抹布之类的东西,有用的时候就拿来抹一下,没用的时候就扔到垃圾堆里,是吧?既要保持自己的整洁,又嫌这东西又脏又臭损了你的体面,你就是这么看待你老子打下来的江山!”

 清孝平静地道:“说得对,我就是这样自私的混蛋,十年前我老子就这么骂过我了。你还有什么指示,伯父?”正彦冷冷地道:“我只想提醒你,既然要做个文明人,我们也按文明人的规矩来办事。

 你研究DOOM的那个实验室,经费是我出的,材料也是我提供的。也就是说,你只是我的雇员而已,那么你的研究成果是不是应该归我?”

 清孝吐出一口气,笑道:“我还忘了这件事了。是的,这几年来我用你的情报用你的钱,是应该给你一个交代。你说一个数,我还给你。”他淡淡地补上一句:“但DOOM是必须要毁掉的,这事没商量。”

 正彦还待再说,清孝已然截口道:“伯父,这是我的底线,你应该知道。何况,这本来就是我们早已谈定的事。”

 正彦这次沉默地更久,终于道:“好吧,终究你不是我们这条道上的人,我也不想勉强你。你父亲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好自为之。”

 清孝总算放下心来,微笑道:“谢谢伯父。欠你的钱,我也会尽快还给你。

 虽然我离开了真田组,但我永远会记得,你是我伯父。”“生活费、私家侦探费、机票、租金、各式杂费…”

 忍气愤地挥舞着手里的账单,大声道“你打的主意还真不错,凭什么要我负担你这三年的各项开支?你又不是我儿子!”“还有这些!地下室改装费、录像监视设备、轮椅一个、冰箱一台…”

 他越看越怒,叫道“你把我关起来。居然还要我为这些东西付钱!”

 清孝毫不动容,冷冷地道:“我认为这很合理。你在这里住我的吃我的,难道不该付食宿费?”

 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道:“你讲讲道理好不好?我可没有计划到这里度假。如果你想住我改装过的地下室,我一定不会收你一分钱。”

 清孝眉尖一挑,显出一股戾气,道:“你还不是用小羽的钱把他调教成奴隶的?不要告诉我他是自愿被你调教的!我只不过要你支付亏欠我的那一份而已,已经很客气了。”

 忍沉默了几分钟,吐出一口长气,道:“看样子,我就算是不答应也不行了?”清孝哼了一声,道:“你愿意合作当然最好。我不喜欢暴力。”

 他一边说,一边打开手提电脑,头也不抬地问道:“哪间银行的?账号和密码是多少?”

 忍冷冷地道:“那笔钱好像还是我的吧?就算转账也是该我来转吧?”清孝一笑,把电脑推过去,道:“好,依你。”

 忍并不接过来,道:“既然是我在付账,那么我当然有权让自己过得舒服一点。这电脑多少钱?我买了。你那电视就那么几个破频道,有什么好看的。”

 清孝心思电转,道:“你是怕我偷窃你密码?哼,我正大光明地要债,何必搞这些花招!”

 见忍并不接口,他耸耸肩,道:“也好。看在钱的份上,姑且忍你。我把其他网站封掉,再给你装两个单机游戏好了。这电脑我买了好几年了,忘了价钱,加上人工费,马马虎虎算两千美元吧。”

 忍强抑住骂他打劫的冲动,哼了一声,把银行网站写给他。清孝笑着收起来,一瞄忍对面的监视屏幕,见里面阿零正在练习直立。

 清孝不禁有几分得意,笑道:“你以前不是整天说想见阿零么?我还以为你光顾着看他了,怎么还会无聊?”

 忍大为光火,道:“那有什么好看的,就你那水平!还学人做S,整天被奴隶迷得神魂颠倒的,真是丢人!”清孝脸一红,辩解道:“但不管怎么说,他很有进展。你看,他现在已经能站起来了!”

 忍满脸鄙夷地道:“那是他聪明,可不是你本事。如果不是他本身生命力够强悍,早被你弄死好几回了。”清孝气定神闲地道:“那倒不会。我现在整天都有盯着他。”

 忍冷冷地道:“是么,那怎么还会这样?现在应该是他练习直立的时间吧?”

 清孝凑近一看,却见阿零没站两分钟便觉得累了还是怎么,爬到了长沙发上去,跪没跪相、趴没趴相地窝在那里玩脚趾头。清孝不觉苦笑,心道:“这家伙真是越来越恃宠生骄,是该好好管管了。”

 但他绝不会当着忍的面说出这话,仍然强辩道:“怎么了?他站累了按摩一下脚不可以么?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再说,我就是鼓励他不要听我话,这证明他慢慢地开始独立思维了。”

 忍一时语塞,摇头道:“没见过你这么当主人的。瞧瞧,还学会偷东西吃了。”

 清孝一怔,却见阿零百无聊赖地从沙发上爬起,东摸摸西摸摸,忽然象想起了什么,爬到厨房里洗干净手,戴上塑胶手套去拿饼干。

 他大概极喜欢吃那种饼干,又是刚开始练习用手拿,张口便咬下一大口,白色的糖粉掉得到处都是,连他的鼻尖也沾了一点粉末。

 清孝看得微笑,道:“我有叫他肚子饿了自己找东西吃的,你饿了都知道翻冰箱,他怎么就不可以?你看看,他吃得多高兴?”

 忍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道:“他现在自然是高兴的,什么也不用想,快活得像头猪…”

 纷纷扬扬的糖粉连同饼干渣一起掉下来,阿零停止了嘴嚼,发了一阵子呆,慢慢地就着糖粉划出一个词“主人”过了一会儿,他又把那个词划去,重新写:“真田清孝”

 。一时间,清孝只觉心脏好似漏跳了半拍。他屏住呼吸,着迷地看着屏幕中的影像,突然跳起来,大叫道:“你看你看,他在写我的名字!”

 忍实在忍无可忍,咬牙道:“你疯够了没有?你怎么知道他写的主人就是你呢?真是…真是一个直线思维的单细胞动物!”

 清孝愉快地笑道:“我现在心情很好,不跟你计较。按这个进展,小羽很快就会记起所有的事,到时候你不如自己问问他?”忍紧握双手,长吁一口气,道:“你真的希望他记起所有的事?”

 清孝微微一震,笑容顿时僵在脸上。忍盯着屏幕,喃喃地道:“你觉得他这样不好么?无忧无虑的,什么都不用担心。很小的一点点事情,都可以让他真心地高兴好久…”

 清孝无言,盯着屏幕中的阿零。从这个角度看去,那青年全身都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中,享受着美味的曲奇饼,笑得那么单纯满足,黑白分明的眼眸澄澈清亮。

 在那一天,他们结束那次疯狂的做爱,阿零躺在地毯上,也是这么偏过头侧着脸朝着他一笑。

 没有一丝阴霾,没有任何压力,只是微笑。为他而微笑。他还记得当时自己的心动,巴不得这一刻时间停止,永永远远地看着那笑容这么灿烂明媚下去。

 忍的神色有些恍惚,似乎也被阿零的笑容所吸引,低声道:“人的一生就好像一个圆,占有的越多,和世界的接触面越大,就越容易受到伤害。

 你在提醒他记住欢乐的时候,也就必然会记起痛苦。为何不做个有担当的男人,为他遮盖一切风雨,让他活在一个简单纯粹的世界里,不再受外界的侵害?”

 清孝指尖一颤,决然道:“不,这不是他的心愿,不是他想要过的生活。我答应过小羽,绝不干涉他的选择…”

 忍怒道:“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你怎么知道他现在是怎么想的?看看阿零,他现在不快乐么?”清孝冷冷道:“那是阿零。我只在乎小羽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