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孝在沉默中手慢慢滑下,扣住阿零的右手,十指交叉,蓦地绞紧。感受到来自对方的压力,阿零一震抬头,眼里写着疑问。感觉心在微微刺痛,清孝俯下身去,注视着那双年轻而又沧桑的眼睛,慢慢地道:“我会让你知道的。”

 然而所有的依恋都建筑在谎言之上,原本的真情真意附着在一片虚空中,就象这空中翻滚的烟雾,风一吹就会消散。

 清孝吸着烟,凝视着烟头那一点点闪烁的红光,喃喃地道:“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有时候自以为明智的决定,其实是最愚蠢的决定…”

 忍手里也夹着一支烟,抬头望着烟雾在空中一点点消散,苦笑道:“三思之后的决定是否明智不知道,但一时冲动下的决定一定是愚蠢的。”

 清孝挑了挑眉,淡然道:“你是指给我打电话那件事?我告诉你,对你而言那决定明智极了,否则你现在已经是一具满身血窟窿的尸体。”忍微微变色,道:“你在讽刺我怕死?”

 “我没有讽刺你。事实上,我是在祝贺你,终于开始回归依从人的生存本性。”

 清孝神色平静,弹了弹烟灰,淡淡地道“是这样的。和你最长久的只有你自己,没有什么真的不可以失去。”

 忍默然半晌,仰天一笑道:“说得好!像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把别人的生死放在心上!当然只有自己才是最重要的,难道我还会在乎别人么?真是笑话!”

 他虽然在微笑,目中却已然有泪。拿烟的手神经质地攥紧,手背上有条淡蓝色的血管在微微跳动。

 清孝心中一动,忍那动作竟有几分和阿零相似。或者更准确地说,阿零的一些习惯性动作竟有几分和忍相似。

 三年的时光竟然会留下如许多的痕迹,不禁让他心里一阵不舒服。忍狠狠地抽了口烟,终是不忿,从鼻子里呼出两团烟雾,道:“真是个没有心的废物,真蠢!就算是养条狗,也知道先闻闻味道,再摇尾巴呢。”

 察觉到清孝的注视,他微微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看什么看?没见过坏人啊?”

 清孝冷冷地道:“他本来就不是狗,是人!你还没有把他完全变成一滩烂泥,是否很不甘心?”

 忍鄙夷地冷哼一声,没有搭理。清孝呼出一口气,心不甘情不愿地道:“好吧,就算你对他有那么一点点感情。

 有一个人全心全意地依赖着你,尊你为天,事事以你为重,不必猜来猜去,不必患得患失,那种感觉,的确很…不错。

 出于这种原因,你不想看着他死,现在我也能理解了。不过总算你救了他一命,为了这个,我愿意给你一个机会…”

 忍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道:“你理解个屁!什么给我机会,就是想诳我去救你的小情人,然后等我没有利用价值了再干掉。

 愚我一次者,其错在人;愚我二次者,其错在我。我来告诉你我的想法:良心发现是最无趣最累赘的事情,除了给人拖后腿别无用处。

 如果在电影上看见有坏人良心发现了,那他就该完蛋了。当然,有时候人难免神经短路,一头撞上树,可是如果你认为从此就可以守着那棵树等着别人撞上来,那么神经短路的就是你了。”

 清孝俊脸微红,干咳一声,道:“注意风度。你以前说话不是这样的…”忍掐灭了烟头,淡然道:“风度是用来装饰的东西,就像香水和缎带。

 现在就需要刺刀见红,明来明去。有什么想法直接了当的说出来,别当我是阿零,骗来骗去的。”

 清孝倏然一笑道:“看来,你也觉得象阿零这样的奴隶很无趣了?三年来,难道你就没有怀念过小羽,那个聪明独立、会思考、会真正跟你交流的人么?”

 他的声音已变得蛊惑:“想想看吧,那个柔顺的很好骗的阿零,他对你来说算什么呢?他只是一个机械化的成品,只要程序到了他会服从任何人。现在你已经看到了。他的大脑已经钝化,思维已变得习惯性服从,不会很深入地分析,只会按照指令来行事。

 和自己的影子说话有什么乐趣呢?难道你就一定也不想念那个会跟你对抗、那个真正活着的小羽么?”

 忍凝视着空中翻滚的烟雾,半晌,悠然道:“他是你的,不是我的。承认这一点虽然让人不快,但我从来不做自欺欺人的事情。让我去把你的小情人弄回来,好让他杀我么?”

 清孝看着头,摇头道:“没有想到,你竟然这么缺乏自信!你就不想想,这三年也不算短,也许…也许他对你也有些别的感情呢?”

 忍闭上眼睛,唇边浮起一丝讥嘲的笑意,道:“这个世界,如果连主奴关系都不可靠,还有什么是可以指望的?”他的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眉梢眼角笑意淡淡,语音却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悲怆。

 清孝心里一跳,没来由地又想起了阿零自嘲的微笑,一时竟怔住了。直到指间的灼痛将他唤醒,却是烟头快要燃尽了。

 清孝把烟头一扔,在地上踩灭,冷然道:“我想你还没有搞清楚状况,需要我来给你讲清楚。我是在要求你,不是在请求你。现在阿零已经开始接受我了,即使你不配合,他也会认我为主。

 他若能恢复自然最好,如若不能,我也会照顾他一辈子,不需要你。一句话,你已经完了,没有牌可出了。”

 他微笑,双手优雅地交叠在胸前,合拢成教堂塔尖的形状:“所以,我说给你机会,那是真正的机会。是我的恩赐,我的仁慈。”

 忍仍然没有睁开眼睛,微微苦笑道:“看,这就是走错一步的严重后果。刀这种凶器,你不砍人,人就能砍你。”

 清孝轻轻地敲了敲桌子,淡然道:“何不这样说,你给了阿零一条生路,也给了自己一个机会?我说过,只要你愿意和我合作,我不会亏待你。这承诺仍然有效。”忍冷嗤道:“免了!你没查过你的信用指数为负么?”

 清孝轻快地一笑,悠然道:“看来我的信用不好,嗯。不过这重要么?现在是我在做主。规矩是我定的,我随时可以说不,也随时可以停止。

 而你能做什么呢?想翻本?难了。就凭你这两条残腿,就算想走出这间地下室,也是难于登天。”狭长的眼里流露出促狭的神情,他的声音更加笃定:“死心吧,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金钱买到的关系无济于事。就算你在这里烂掉,也没有人在乎你。看清楚现实,你比小羽孤独得更加彻底。”

 忍沉默片刻,喃喃地道:“这年头,随便一个阿猫阿狗都认为自己可以做调教师,翻两页心理学就觉得自己会读心术。真是活宝一个…”

 清孝哈的一声笑出来,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承认的!没有关系,真话总是最伤人的,我能够理解。

 其实,这世界上的确还有一个人在乎你,那就是阿零。你若不想救他,让他维持现状,他自会依附于我,逐渐把你忘掉。

 对我来说不会有任何损失,还得感谢你,把他驯服省了我一番工夫。而对你来说,则是自动放弃对他的影响权,把他拱手让给我。”

 他收住笑声,轻喟道:“他也许是世上唯一一个爱你的人了呢。你也舍得…”

 忍怔怔地看着天花板,眼神冷漠,却有一丝阴霾闪过。清孝察言观色,继续道:“不管你是否帮忙,他都已经走丢了,回不来了。

 如果你配合的话,你会看得他久一点,会影响他久一点。作为报酬,你的生活条件也可以改善一下,比如我可以给你一台电视,让你不用那么无聊。或者一个轮椅,不用整天爬来爬去。”

 忍低下头,看着自己白皙修长的手,半晌,终于道:“那么,你准备什么时候带我去见他?”

 清孝惊讶地挑起了眉:“见他?为什么要见他?我可以安装好设备,让你在这里观察到他,给我意见。如果我有什么问题,你需要如实答复我,那就可以了。”

 忍一窒,忍着气道:“你既然说你的承诺仍然有效,那么自然应该守诺言带我去见他,这样才能有助于了解他的情况,帮他恢复,不是么?”

 清孝叹了口气,道:“你还是没有弄清楚状况。我说我不会亏待你,自然会守诺。但怎么善待法,是由我来定的。奖品是我发的,哪有你自己要的道理?你只需要乖乖听话就好。”

 他顿了顿,道:“不过我也可以告诉你,我不会让你见到阿零的,这是原则问题,你死了这条心吧。”

 忍呆了一呆,双手慢慢紧攥成拳,道:“你懂得他的心思么?你才害他死过一次,你就不怕他再出事?为了让他能彻底摆脱我,你宁肯冒这个险?他可能会死掉!而我也许出于报复,根本不通知你?”

 清孝淡然道:“我自然会小心的,现在天天都尽量和他在一起。如果真的只能在死亡和跟你在一起之间作选择,我瞧他还是宁愿死了的好。”

 忍不禁怒极,一拳擂在桌上,厉声道:“真田清孝,你究竟是个什么人!你那三脚猫工夫害得他差点自杀,竟一点也不放在心上!你这叫爱他?我瞧你根本就是在享受做救世主的滋味,大概从小做毒贩的儿子被人背后戳脊梁骨鄙视够了,特别追求被人崇拜仰视的滋味。

 说什么本来想研究治愈毒瘾的方法解放全人类,为了小羽才重回泥沼,嘿!借口吧?不能被万民仰视,那也实在困难了点,能被一个人当作神也是好的…”

 他话还没说完,清孝眉尖一挑,似笑非笑地道:“你在指责我?这是胜利者的专利,你僭越了。”

 忍心头一寒,还未回过神来,清孝突然出手,一把捉住他的左手按在桌上,另一只手顺势拔出腰间匕首闪电般刺下。

 忍大惊想挣扎,但左手好似被铁钳夹住动弹不得,眼看得冷焰一闪,直惊得毛发直竖。寒光闪过,匕首自忍张开的指间刺落,稳稳地扎在桌面上。忍长舒一口气,冷汗涔涔而落。

 清孝面色平静,淡淡地道:“这只是给你一个教训,让你牢记,正义永远站在强权一方。既然是囚徒,就要有做囚徒的觉悟,别在我面前兜售你那套似是而非的歪论,我不想听。”

 忍咬牙不语。清孝目光一凝,提高了声音,道:“明白了没有?”忍喘了口气,低声道:“是…”

 清孝笑了笑,收起匕首,重新回到座位上,双手交叠着放在膝头,道:“很好。现在我们先开始第一个问题。”

 他微微皱起了眉,道:“我发觉阿零对我的记忆很混乱也很模糊,按他的说法,好像是前世记忆的偶尔闪回。

 那些影像总是掺杂在一块儿,有时候前后矛盾,他记得我离开,却不记得是他叫我离开的,便以为是我抛弃了他。我知道,这是你搞的鬼…”

 他蓦地挺直了腰,目中厉芒一闪,杀气横溢,道:“我知道通过催眠可以让人选择性失忆,而这种做法是可逆的。

 因为记忆并不能被抹去,只是压制到了潜意识里,所以必要的时候可以解开。你不用推说没这回事,即使你不帮我,只要不继续催眠,过几年记忆也会逐渐恢复。”

 忍连番受伤,没有条件调理,身体本已极端虚弱,刚才那一番折腾让他气血翻腾,握手成拳抵着嘴唇轻咳了两声,方道:“这你倒真是冤枉我了,虽然我对他有那么一点点引导…”

 清孝两道杀人般的眼光飞来,他聪明地快速说下去:“如你所说,催眠的作用是有限的,强行压制人的记忆短时间内或许有用,但一旦被触发,他会对我完全失去信任。

 这种愚蠢的事情,我又怎么会做?真正最有效的催眠,莫过于人的自我催眠。”

 清孝倒没有料到他会这么说,不觉怔住。忍继续道:“既然你也了解一点这方面的知识,就该知道,如果当事人不愿意配合,很难达到催眠的效果。

 与其说是我诱导的,不如说是他潜意识的自我保护,人的精神也是有承受极限的,如果有些事情难以承受,自然会选择性地遗忘。”

 清孝怒道:“胡说八道!他要忘也是该忘记你对他的伤害,怎么会专门忘记关于我的记忆?”

 忍冷笑道:“我对他的伤害再大,也比不上你对他的冲击。严格地说,打破他的不是我,而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