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医院,大多数人想到的是铺天盖地的白色,冷冰冰的治疗器械和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

 然而,博爱医院却与普通的医院不太一样。

 一座座医院大楼建得极为奇巧,错落有致,像是经过名家设计过一样。即便秦一衍对医院的感觉一直不好,初见时也难免惊奇。

 周绍恒见他露出的惊讶表情,浅浅地皱了下眉头,片刻又舒展开,心里又出现了一丝捉摸不透的感觉。

 徐博的权限能让黑色奔驰直接开入了住院部的贵宾大楼,徐博与周绍恒并肩走在前面,秦一衍稍微落后他们几步,因为庄天辰的双腿还有些虚软,陈靖迟就只能搀扶着他跟在几人身后进入大楼。

 大楼内部的装修也颇显名家风范,整个装潢采取的是比较让人舒服的暖色调,灯光打得很柔和,将那些金属制的医药器械添了几分暖意,就连护士服也选择了温柔的浅粉色。

 秦一衍充满了好奇地四处打量着医院内部的装饰,前台上摆满了百合和康乃馨,墙壁上挂着拉斐尔的圣母图,就连摆放在走廊上供病人和家属休息的椅子,也精致得像是艺术品。

 周绍恒看着秦一衍眼中旺盛的好奇,不自觉得勾起唇角,觉着他这幅呆呆的样子实在是好笑“徐博的妈妈曾经在意大利留学学习建筑,这所医院就是他妈妈设计的。”

 “哎,绍恒,这里是我家的医院,应该我来介绍吧?”徐博按了电梯,他看着微微笑着的秦一衍后拉了拉周绍恒的西服,凑上去小声说:“你哥怎么了?”

 “不知道。”周绍恒回到“我也觉着他最近奇奇怪怪的,不过…”他顿了顿,扬起笑容“这样的他不讨厌。”

 “是吗?”

 电梯门开了,几人坐到最顶层。

 路过的护士医生都对徐博点头问好,徐博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和煦得仿佛是六月的晴天。秦一衍见了,心下有些温暖,虽然之前在车里徐博的言论吓了他一跳,但是他没想到,像是徐博这样优秀的人竟然也会崇拜他。

 “哥,路上的长腿女护士是不是特别好看?站那儿傻笑做什么?”周绍恒忽然停了下来,戏谑地看向秦一衍,秦一衍咳了咳,连忙摆摆手,脸上有些羞赧“别瞎说,只是觉着这医院很温暖而已。”

 “这医院是很漂亮,可惜取了这么个不入流的名字。”没有放弃嘲笑徐博的机会,周绍恒开玩笑地讽刺了几句。

 徐博是这家大医院的太子爷,安置一个庄天辰根本就是件小事。

 庄天辰身上盖着羊绒毯子,两颊凹陷进去形成的阴影,他躺在病床上一言不发,一双眼睛紧紧跟着秦一衍。

 秦一衍对那道视线视而不见,对于庄天辰,老实说,他并没有想好要怎么处理。

 当年的那场背叛让他对庄天辰彻底失望,通过今天的事情,他大概可以想象得出,当年周绍彬与庄天辰究竟做了什么交易了。

 值得吗?秦一衍苦笑。

 在他最窘迫的那段日子里,每日出门都要受到周围人的指指点点,那些他替庄天辰承担下来的债款像山一样压得他喘不上气,可他也没有选择出卖*。

 他知道潜规则的重要性,他也知道虽然周绍彬虽然财大气粗,但是也不能在娱乐圈一手遮天,他只要找个靠山就很有可能翻身。

 可是他不想。他不愿那些骂名被坐实,他要保留最后一点尊严。

 所以,那段时间里,他什么样的单子都接,角色性格变态也好、形象猥琐也罢,只要有报酬,他都接,哪怕所有人提起秦一衍这个演员,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哦,原来是饰演XXX里面那个太监啊”或者“演得真变态,是不是本身就是个变态啊?”之类的。每天只能睡一两个小时,演完这个龙套,就要去演那个反派。看着债款数额不断减少,他的账户里甚至有了存款,偶尔他会像个神经病一样感激起周绍彬没有做绝,没有让他活不下去。

 想到庄天辰之前苦苦哀求自己将《茧》的主角让给他,秦一衍发现自己竟然意外得很平静,他知道,庄天辰是在后悔,后悔当初毁了自己的演艺生涯,毁了他的梦想。

 可是…

 前尘种种再现脑海,他和庄天辰相处的点点滴滴像是放电影一样从眼前划过,当初陷在情海里挣脱不得,那个人所有的坏在他眼里都不过是年少轻狂的无知而已。现在想起来,那些甜言蜜语、撒娇卖乖都不过是庄天辰利用他戴上的面具。

 那时候没有一点底子,只怀着一颗憧憬之心的庄天辰想进入演艺圈,而他是唯一一个可能让他进入圈子的人。关系由利益开始,也由利益结束。

 秦一衍面色平静地望着深陷在白色病床内的庄天辰,心下有了主意,他会帮庄天辰戒毒,只是因为庄天辰的母亲。

 他知道,如果保留住庄天辰的这份后悔,时间倒退回七年前,庄天辰还会如同当初那样对他。

 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利益。

 “周哥?”庄天辰见秦一衍眼神飘渺得看向这边,心里有些疑惑“你怎么了?”

 “没事。”秦一衍对他微微一笑,这个笑容让庄天辰急速喘息了几下,瞪大了眼睛只吃惊地看着秦一衍。

 一衍哥…当初一衍哥也会这样温暖得对他笑…可是现在,一衍哥已经不在了,自己甚至都不知道他葬在哪里…

 庄天辰双手藏在被子里抓紧床单,紧张地问:“绍彬哥,你真的不能把《茧》的主角让给我吗?”

 “让给你?”一直坐在旁边沉默着看手机的周绍恒忽然插嘴道“你一没演技,二没气质,你觉得你撑得起段衡这个角色?”

 “段衡?”庄天辰一怔,不解得看向周绍恒。

 周绍恒嗤笑一声“你不知道段衡是谁?那你是怎么想到去扮演他?”

 庄天辰脸色十分难看,他狡辩道:“我没有拿到剧本。”

 周绍恒晃了晃手机,一阵沉默过后,女播音员的声音从手机里放了出来“今日上午九点,由著名导演徐达率领的抗战题材电影《茧》的剧组在青石街正式开机,主角段衡由著名演员周绍彬饰演…”声音断在这里,周绍恒将手机放在桌子上,挑眉看向庄天辰。

 庄天辰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闭紧了,紧咬着嘴唇,表情有些扭曲。

 周绍恒见状从沙发里站了起来,迈开被西装长裤包裹着的修长双腿,缓缓走到秦一衍面前,他忽然低了头,看向秦一衍,声音一沉,说道:“段先生,你可记得平安街上的仁生药铺里有一位喜好穿淡粉碎花衣裳的女子?”

 “你怎么会认识若芸?”台词脱口而出,秦一衍随即惊讶地望着周绍恒“绍…”

 周绍恒将食指比在嘴边,摆了个嘘的手势,他将手机放在他面前,微笑道:“这是江小姐托我代给你的。她说…”周绍恒的声音骤然放低,低沉的声线带了一丝沙哑的性感“她很想你。”

 秦一衍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手机象征着戥子,周绍恒在跟他对戏!

 只不过周绍恒扮演的明明是劝他归国的友人,可现在的眼神中却带着几分邪肆的魅力,这四个字明明说的就是剧本上的台词,可一经周绍恒的口却有着不一样的味道,充满了诱惑与挑衅。

 周绍恒是想和他斗戏?

 “若芸她…怎么样了?”只怔了眨眼的片刻,秦一衍便迅速入了戏。

 宽敞的病房中,阳光照耀进来,秦一衍略带哭腔的嗓音有着浓郁的思念与愧疚,一瞬间,压抑在心中的情绪竟然能将明媚的阳光也扫除在外,营造出了一种沉闷而凄凉的气氛“她还好吗?不知道有没有嫁人?”

 “嫁人?”周绍恒笑了起来“那段先生为什么没有娶妻呢?”

 “我…”秦一衍顿住,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紧,最终犹豫着将戥子握在了手心,垂着眼,望着托盘下的“白首不相离”似是回忆起了当年的每一点一滴的幸福,他低声道:“是啊,我为什么不娶妻呢?果然是因为我也想念着她。”

 “既然如此,那你当初为什么要离开她?!”周绍恒的声音骤然拔高,秦一衍吓了一跳,到这里已经和原本的台词不一样了,按照原来的剧情,应当是友人借以江若芸的死将段衡劝回去才对。

 既然周绍恒改了台词,他也不妨即兴发挥,虽然他还不明白,周绍恒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因为我蠢。可笑的是,人总是直到失去了才知道重要,可是那时候不都已经晚了吗?”秦一衍摩挲着周绍恒的手机,苦笑道:“所以,这些年来我一直活在愧疚与悔恨当中,这是我对自己的惩罚。”

 “我做事从来不后悔,做过的便是做过了,后悔又有什么用。”

 “你比我看的开。”秦一衍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若芸她怎么样了?”他在引导着周绍恒往台词上走,有的时候,有些演员入戏太深就会篡改台词,虽然导演很烦恼这一点,但临场发挥有时候会有不一样的效果,就比如说是现在,周绍恒的感情爆发了出来,比剧本上友人平平淡淡地讲述了江若芸的死要有戏剧冲突的多。

 没想到,周绍恒竟然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死了,早不知道珍惜现在知道后悔了?”

 秦一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