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时,厅里还亮着一盏灯,明德凯坐在椅上翻阅电子报,见他进来,便立下站起来,担心地问:“你回来了,欧阳他没为难你吧?”

 时灿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就准备进房,明德凯道:“阿宝跟你妈刚睡,你不用进去了。”

 时灿扯出个笑“我就看他一眼。”

 站在幽暗的睡房里,时灿默默地望着小床上的孩子,睡着的孩子正含着手指睡得正香,小脸上还带着抹无忧的笑,眉眼唇角间全是费里维的痕迹,他专注地看了很久,连明德凯走进身边都没有发觉。

 “让他好好睡吧,你有什么事出来说。”明德凯看他这神情当然明白欧阳此趟肯定不是白来,说不定就跟孩子有关。

 露台上,微风带着花香扑面而来,星子月光庞罩下,花园区像蒙上层轻薄的雾纱般飘渺美丽。明德凯给他披上件外衣,轻声问:“有事别憋在心里,你说说欧阳到底跟你提什么条件了?是不是跟孩子有关?”

 时灿垂头叹了口气“他说要我把孩子送回给费家,还说是联盟法典里的规定,可我在离开费里维时,明明就跟他达成协议,我只要孩子,退婚令里也写得很清楚,他不能出尔反尔。”

 “那欧阳是什么意思?他要帮费里维把孩子要回去?”明德凯话音沉了几分“联盟法典里是有明文规定军婚的法条,但你们已经达成协议,退婚令里的条例同样具有法律效果,这事我去找费里维,出尔反尔是小人行径,他一个名声在外的上将怎么能这样逼人。”

 时灿拉住他“你别去,这事你不要再牵扯进来了,德凯,你已经帮我太多,这次让我自己去解决。”

 “你自己解决?”明德凯急了,抓着他的胳膊道:“你一个人怎么解决?你想找费里维谈?不行!你回去将军楼等于送羊入虎口,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要去我跟着你一起去。”

 “不可以,这件事会牵涉到你将来的军途,你要真想帮我就不要再插手,我自己有办法。”

 “你能什么办法?你在将军楼只会被费里维欺凌,你在那地方吃的苦头还不够多吗?不管你打算做什么,我都必须跟着你,什么军途,大不了我辞去海军上将的职务,返归明家商团,和你一起做星贸商人,不是更好。”

 他说得一脸轻松,可时灿却急了,明德凯为他付出太多,他根本没法还得清,欧阳临走时扔下一句话“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话,不要因为一个孩子连累自己的家人和…。情人。”

 时灿不再是从前那个冲动莽撞的性子,他得为自己和家人、情人考虑,孩子是绝对不会还给费里维,这一次他必须自己去处理这件事。

 “德凯,你如果真的想我跟你大婚,就不要参与这件事,否则,我们的婚约就算了。”时灿认真地道,只有这个办法才能打消明德凯的念头,他不得不这么做。

 果然,明德凯听他这一说,愣怔了好一会后,不甘地问:“你为什么非得这样做?”

 “我不想欠你太多。”时灿上前轻轻抱着他,鼻间触到那浓密的黑发,痒得让人发酸“好了,相信我能自己处理好这事,你回司海城吧,回去好好准备,我一定会给你消息。”

 往后连续几日都出奇的风平浪静,明德凯走后,时灿边与明芸茜紧锣密鼓地筹备新店的事项边安排时老夫人回了趟典械星,走时,夏景还不舍地道:“为什么突然在这时候送夫人离开无际城,我还想看着时少你和明上将的大婚呢。”

 吉纳撇撇嘴“你是想进司海城吧,放心,以后时少成了司海城的主人后,你随时可以进去,少担心这些没用的。”

 “嗨,就你嘴多,干嘛不让你护送老夫人回去?真是不公平啊,这种长途活怎么就找我!”

 “因为你本来就是飞行员出身啊,不是你还能有谁!”吉纳不甘示弱地回个嘴,时老夫人抱着孩子笑道:“你们别吵了,离开这么久,我也想回去看看,要是这次能带着孩子回去就好了,唉。”

 “妈,孩子先放在无际城,回去后,妈你要记得办我的事。”时灿不忘嘱咐道。

 时老夫人点了点头“好,你就放心吧。”

 铁塔大厦内,明芸茜小心冀冀地合上门,对贵宾秘室里的时灿道:“一切都安排好了,时少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找到小阿宝。”

 “谢谢你明小姐,麻烦你了。”时灿感激地握了握她的手。

 明芸茜笑着道:“你跟我客气什么,你就快成我的大嫂了,这点事你不说我都会帮你办。”

 时灿被她这一说面露尴尬,正在这时,门外传来几道恭维声,明芸茜拉开门缝往外看了一眼“是将军楼的文中将,她又来了。”

 “她是你们老顾客?”时灿也靠近门边向外看去,这是他第二次看见来买香水,依旧是一袭淡紫色长裙,长发结成根油亮的长辫子,看上去十分清秀,丝毫没有将军楼里的清冷。

 明芸茜道:“她不是老顾客,最近才来了几趟我们店里,上回时安臣的事件后她有很久都没有来,而且也没帮我们,但店里的人还是不敢怠慢她,毕竟是将军楼里的人,无际城里还是得看将军楼里的人脸色做事。”

 时灿看到文楦再次取了上次那瓶桃心形香水,蹙眉又问:“她好像很喜欢你们这款香水?这款香水有什么作用么?”

 明芸茜看了一眼“没多大作用,是几年前的老品牌,一直销得还可以,就放着继续销售,不过有些药物作用,能促进睡眠,所以还是比较受欢迎。”

 时灿沉思想了想,对她道:“能给我取一瓶那款香水吗?我想检验一下。”

 “行,一会拿给你。”明芸茜见文楦走了后,便道:“你觉得她有问题?”

 时灿淡淡地看了门外淡紫色的身影,果不其然,很快就见文楦转进了另一间药房,不用说,肯定是买上次那几种中药,他沉思了会,心里还是不太明白她的做为,他突然问明芸茜:“你见过费上将的第二任配偶吗?”

 明芸茜愣了会,摇摇头:“你这一说我还真没见过,听说是条很漂亮的雄性人鱼,不过,我没见他有进过无际城,而且是任何庆典都不露面,听说因为身体的原因一直待在将军楼里。”

 “身体的原因?”时灿心头一动,忙问:“你还听到什么?”

 “听说他大婚后并不受宠,费上将连他的房都不曾进过,后来又发生你的事,更是冷落的不行,听将军楼里的人说,他因此得了一种怪病,叫有口难言,据说连话都不能说了,天天窝在房里哪里都不敢出去,听着挺可怜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这样。”

 时灿沉思了片刻,抿紧唇角喃道:“我大概知道原因了,芸茜你快给我那瓶香水,我马上就有结果。”

 接连几日的军事会议开完后,整个将军楼里的人都松了一口气,时川霖伙同金蕴莱恩等的叛乱事件暂时告一段落,除金蕴仍在逃外,其它的人都已被受到严惩。

 加德满推开办公室门,发现欧阳正在里面整理文件,他微咳一声,低声问:“上将呢?”

 “刚开完最后一个紧急会议,正在里间休息,你有事找?”欧阳转身看着他,见他面露犹豫之色,便又问:“是有什么重要的人来找里维吗?”

 加德满迟疑了会,道:“是时灿,他主动过来找上将,现在在会议厅等候。”

 欧阳脸上略露轻蔑,微挑起秀致眉尖,问道:“他来了?这么快就等不急么?他是不是带着孩子过来?”

 “没有,是一个人过来的。”加德满想了想,意识到哪里不对,便问:“你是不是找过他?”

 “是又怎么样,我也是想为里维做点事,那个孩子本来就是费家的,我替他争取过来不也是为了里维好么?”

 加德满面露复杂神色“我记得退婚令上写明了上将放弃孩子抚养权,你这又是何必?”

 欧阳浅浅地笑着看他“我当然是为了里维啊,你想想,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孩子,里维他能对时灿难舍难分吗?只有把这个最后的想头给拿过来,里维就不会再牵挂着时灿,他们之间才能算真的完了。”

 “可你这样做,时灿会怎么想?那孩子毕竟是他生的,这,这太为难他了。”纵使曾经也想过夺孩子的念头,但那也只是想想,灭绝人性的事加德满还是不会去做,而令他没想到的是,欧阳居然会以孩子为理由威胁时灿。

 欧阳见他激动起来,便收敛了唇边的笑意,淡淡地看着他“你认为我为难他了?加德满,你到底站在哪边?你,不是一直都替我着想的吗?”

 “可,可这次你实在是没必要…”加德满还没说完,就被欧阳一挥手打断“好了,如果你真心为我好,就不要多事,里维为我做了这么多事,我帮他这件事也不过分,况且时灿也不应该生下这孩子,他怎么配得上里维,我看,他当初肯定也是想利用这孩子来要胁里维的吧。”

 加德满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似乎很难相信这些话出自性情温软的欧阳之口,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清脆的女声“我看欧阳秘书官是为了自己着想吧,啧,什么为了里维,里维两个字是你叫的吗?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

 话音刚落,紫色军服的文楦便闪进室内,她眼神清冷地扫了他们两人一眼,讽笑道:“欧阳秘书官,我不知道你跟里维是什么关系,也不想知道他给了你什么承诺,但我要跟你说清楚,我文楦才是里维的第一配偶,是费统帅亲定的媳妇,时灿的事,轮不到你指手划脚!”

 欧阳侧眼看她,轻哼了一声,道:“那您的意思是,你会对付外面那个时灿?”

 “对付他有什么难?不就是要个孩子回来吗?再说,我认为要不要回来也没多大意思,既然里维都答应他了,那就把孩子给他好了。”她挑眉看向脸色微变的欧阳,冷笑:“你以为你把时灿的孩子要回来就能断了他们间的联系?而你就能代替他进入将军楼后院?别做梦了,欧阳辰逸,这后院可不好待,说不定哪天你落得跟那位人鱼一个下场,可不好办了。”

 欧阳神色微凛“蓝君的病是你干的?”

 “哎,你别这样说,这话说出来可是要掉脑袋的事,我只是给你提个醒而已,其实费子谦中将对你不是挺有意思的吗?与其挤破脑袋进来将军楼后院,为什么不配给子谦,他那么忠厚老实的人,对你肯定是一条心,你何必非得跟我过不去?”

 欧阳冷冷地道:“我配给谁轮不到你来管,倒是你的那点破事,当心别被人抓着把柄”!

 一直没说话的加德满小心冀冀地望了望数米外的尽头的办公室内间,这两人的一番话可千万别被上将听见,不过,这会时间里头又似乎太安静了点,他不由心生疑惑,轻步走进去敲了敲门,唤了声:“上将?上将?”

 推开门,他赫然发现里头已无人影,而内间的另一侧出口门打开,估计费里维已经离开了,加德满不禁暗暗心惊,欧阳与文楦的怒话会不会被费里维听见?

 等候厅里,时灿一个人慢慢来回踱着步,他在思索一会见到费里维该怎么跟这人谈条件,阿宝是他的孩子,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把孩子还给费家,典械星那边已经交待母亲去办,最后的退路也找了明芸茜善后,一切就看费里维是个什么态度。

 正思索间,身后响起阵军靴的声音,时灿蓦地回头,只见一位军官垂首向他走来,沉着道:“是时少吗?上将今天不在将军楼里,他让我带你去另一处地方见面。”

 时灿立即警觉地道:“他要带我去哪里?你转告他,如果没时间我们下次再约。”

 说罢转身就走,军官陡地拉住他胳膊,沉声道:“上将日理万机,下次再约时间怕是很难了,时少既然来了,不如就见一面吗,况且,你不是有重要的事才来吗?”

 时灿甩开他,想了想,说:“也行,但地点不是他定,是我定,你问他愿不愿意?”

 军官躬身道:“好的,时少说个地点,我会转告上将。”

 飞行舰穿梭进崇山峻岭间,时灿俯瞰下方漫漫琨山草木,侧目又望向那位驾驶飞行舰的军官,说好地点后,费里维并没有来,而让这名军官单独带他来琨山,他偏仰着头审视了那人许久,嘴边绽出抹讽笑。

 “请问你还需要伪装多久?”时灿突兀间冷声朗道。

 军官微微侧头看他,并没有预计中的惊讶,而是一惯清漠的微笑,他调好飞行器,让飞行舰自动导航,然后起身,边摘下军帽撒下部分伪装边向他走来,临近身边时,倾一只手扶着时灿的椅背,好看的墨眸里光华依旧动人。

 “单独见你不容易,我也是不得不这样做。”

 时灿耸了耸身,扭开脸讽刺道:“那是当然,费上将身处人心险恶的将军楼,自是要处处小心,不过现在金蕴等人的罪行已经揭露了,我们俩人间也没任何关系,你实在不必这样。难道说,你是怕你的那位心上人知道后心里又不舒服了?”

 费里维看了他许久没有说话,然后沉默地半跪在他面前凝着他“不要把欧阳扯进来,他不属于我们之间的问题,时灿,你心里是明白的,如果不是你用片逼我,我根本不会签那张退婚令,更不会放你走。”

 时灿目不斜视地望着窗外“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费上将我现在就问你一句话,退婚令上写的条件,你认不认?”

 “认什么?孩子的事吗?”费里维笑了笑,伸手轻轻捋起时灿的发梢,温声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你们两个人,退婚令只是暂时的,不管你逃到哪里,我都会把你们两人找出来。”

 时灿回眸瞪他一眼“不要妄想!退婚令一签,我就不可能回头,我这次来无非就是要你个答案,阿宝是我的孩子,你当初既然签了放弃权,就别想反悔。费里维,你是无际城里的城主,陆军上将,我时灿不过只是无际城里的一名普通商人,我跟你斗确实是以卵击石,但你别忘了,逼人太甚也会让人反扑,总之我和阿宝是绝不会分开,也不会回到将军楼。”

 他说的语气坚决强硬,费里维微微眯起墨眸,问:“是不是有人找你说什么了?”

 “这种事也只有你的心上人才会这般操心吧,费上将,你的生活跟我没关系,我也没任何兴趣再介入,如果我和阿宝的存在会让你的心上人焦虑不已,那么,我可以告诉你,我很快会带着阿宝离开无际城内,我们老死不相往来,这样,他就能彻底放心了。”

 此话一出,费里维猛地抓紧他的胳膊,眼眸中闪出狠戾,沉声道:“你说什么?!你们要去哪里?回典械星?如果你回去,我就让战舰踏平那个小星球!就算掘地三尺我也要把你抓回来!”

 时灿用力甩开他,站起来退向舱门,决绝地道:“我不会回去,你们也不要再想用任何事来威胁我,典械星是联盟所有药材原材料基地,不是你费里维一个人能摆得平,我已经交待了母亲,她前几天已回了典械星,如果你有什么轻举妄动,她的家族将中断所有通往联盟的药产品输入,明家商团也将截断数千条星贸商道,停止星系各个星球间的货品动输,费上将,你不至于为了我们两个人,冒这个风险吧。”

 费里维震了震,随即大笑起来,冷冽的笑声震动着胸口疼痛万分,他撑着椅背,目光灼灼地望着时灿“你用了这么大的心思,不只是来对付我一个人,而是想对付整个费家,你怕费家会对你不利,时灿,在你心里,我费里维究竟是个多恶毒的人,我该有多十恶不赦才能换得你现在这样破銮沉舟,难道你就没想过,我根本不会动用家族的力量来伤害你,我只是想让你回来,你逼我签退婚令知道我有多难受吗?我承认我对不起欧阳,但我并没有对不起你!”

 他双眸通红,一向冷凛清漠的眼里全是巨痛,一双手紧紧抓着椅背,用力之猛修长白皙的手背上青筋必露。

 时灿深吸了口气,扭开头,淡薄地道:“该说的我已经说了,费上将,我们之间的关系就跟退婚令上写的一样,自此往后,毫无瓜葛。”

 说到这,他又侧目看他一眼,从怀里掏出个小蓝瓶扔在地上“这是蓝君的解药,你拿去给他服用,他到底是你的配偶,你要了他,却置之不理,任他被文中将搞得生不如死,单凭这点,你也不是个大丈夫,将军楼后院乱成一团胜过叛国案,还请上将自己好好回去整治整治,我和阿宝的事就不必你挂心了。”

 话落,他突然拉开飞行舰舱门,呼啸做响的冷风猛然间吹进舱内,费里维大惊失色“你要干什么?!时灿!”

 舱门前的男子最后回眸一笑,清淡秀致,如微风掠过湖面却激起碎波千重,他迎着风声,淡淡地道:“我们就此告别,从今往后,各走各的路!”

 说完,一个纵身飞扑下舱门之外,费里维震惊地冲上去想抓住那片湛蓝衣角时,舱门却突然自动关闭“嗡”地一声,全门结结实实地合上,他跪坐在舱里,手里还紧紧抓着一片衣角,整个人如同石化般僵硬的不能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