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渊至万剑门,以林方生如今修为,日夜兼程,最少也需十余日。

 他离了客栈,不忘掐个法诀,幻化成个容颜憔悴的修士,方才离开城门,召出飞剑,全力催动,飞遁而去。

 行了足有半日,他才自激荡心绪中回神,静下心来,就立时察觉,有五道神识缀在身后,而本尊在百里之外,亦是穷追不舍。

 一时间,怒极反笑,手腕一翻,玄阴蟠龙剑在手,赤红泛金的剑意冲霄而起。

 林方生气沉丹田,舌绽春雷,嗓音琅琅:“藏头露尾,非君子所为,莫非还想让道爷上门相请才肯出来?”

 一时间十方八面里,俱是锋锐剑意,头顶云层,脚下树林,皆被这霸道剑意冲得散乱凋零。

 那五人见行踪败露,便急急忙忙赶了过来,分散周围,形成合围之势,正是有意无意,占了五行之位。

 乃是四条大汉与一名少年。

 为首的虬髯大汉手提一柄深紫色长剑,其色近黑,应是剧毒。他豪爽笑道:“道友稽首,我等兄弟听闻道友有一头寒狼,特特前来,借以观之。”

 这四个大汉体格魁梧修为都在凝脉八、九层上下,一身戾气,倒更像是剪径的盗贼,这等行径,倒是颇合剑元宗的做派——不知天高地厚,张狂令人生厌。

 又有个獐头鼠目的汉子,抖擞一对黄金钹,催道:“哪个耐烦与他多说,一刀杀了,管他寒狼寒狗,灵石法宝,统统抢走!”

 那少年却急道:“不可伤人性命,只要取到寒狼即可。”

 众大汉面露贪婪嗜血之色,哪里还听他。已然各自祭出法宝,行成五行大阵。

 五行阵乃所有符阵之基础,通阴阳之气,合乾坤之理,一但运转,便可源源不绝吸收天地间灵气,以达成攻、防、困、治、守等各色效果。

 此刻那五人转的便是困字诀,要将林方生活活耗死在阵中。那少年被同伴逼迫,亦是不情不愿,守在土相位,放出一柄小幡来。

 林方生杀心已起,冷笑一声,也不怕暴露身份,召出天罡地煞剑阵。便有数十道艳若霞光的剑气,将半边天空映得靛青、澄黄、赤红各色交相辉映。

 虬髯大汉便咦了一声道:“这天罡地煞阵…你是…”

 林方生面沉似水,不给他开口机会,以身为剑,朝他冲去。五十四口灵剑嗡嗡齐震,环绕周围,电光火石间,便将那大汉绞为齑粉,血肉如雨,溅了其余四人一身。

 林方生有剑阵护身,一袭白衫却是丝毫未染。

 那大汉守的是火相之位,攻击力乃五人叠加,却一个照面就被杀了,其余人不由大骇,阵也不守,转身便逃。

 林方生杀机既起,岂容这些匪徒逃走,嘴角噙起冷笑,五十四口灵剑已化为三股剑光紧追不放,剑光一触,又是三蓬血雾,轰然炸开。凝脉修士元神亦微弱,离了肉身又无人护持,不过须臾便自行消散了。

 那少年何尝见识过这等干脆利落的杀人手段,不由手足发软,既不逃跑,也不求饶。少年青涩表情,竟与阎邪有几分相似。

 只是,终归是旁人,与这些杀人越货的强盗混在一起,便应有杀人者恒被杀之的觉悟。

 林方生遥遥一指,就有一道华丽剑光刺向少年,要取他性命。

 当是时,有一道声音响雷般炸开:“严道友,剑下留人!”

 却是驭兽门周长老,他虽然身居高位,修为却只有金丹初期,正坐在一头白鹰背上,匆匆赶来。

 林方生对剑意之掌握,远胜同辈,不愿得罪周长老,冷哼一声,并不动作。那剑光直扑到少年面门,方才炸碎消散,带起一阵劲风,仿如扇了他几个耳光一般。

 少年如此方才回神,看向匆忙赶来的周长老,颤声道:“爹…爹爹。”面上却是羞愧难当。

 周长老离得近了,一掌抽得儿子白净面皮上浮现五根鲜红指印,这才满脸愧色自鹰背上站立起来,向林方生行了个大礼:“周某教子不严,才叫犬子被奸人所惑,犯下此等大错。周某认打认罚,只是我一脉单传,求道友怜他年幼无知,饶他性命。”

 那少年名为周誉,那日见父亲对一头妖兽如痴如狂,就动了心思。恰好那四人也对林方生的财物起了觊觎之心,在寻帮手。一来二往,就哄得周誉一道前来。

 若说林方生是心思纯良,这位却是有些愣了。

 林方生收了剑,也不多言,颔首道:“不可再犯。”

 周誉讪讪谢恩,周长老却是恨铁不成钢,揪了他耳朵大骂:“你这个糊涂蛋,我驭兽门好歹也算名门正派,你竟跟那些作奸犯科的小人厮混,若不是…”周长老突然一惊“险些误了大事,严道友,事关你那妖兽寒狼,可否借一步说话?”

 林方生也慎重起来,干脆取出天京阁,催动法诀,往地上一扔,那白玉楼阁迎风即长,很快变成一座精致庭院。周氏父子自是惊叹不已。

 三人进了庭院,周长老便沉声道:“请道友取寒狼一观。”

 林方生就自驭兽牌里取出狼崽,放在面前石桌上。

 那崽子在驭兽牌中憋得慌,才一出来,就撒开四肢往林方生怀里扑。却被林方生拎起后颈皮,塞给一个陌生人。

 炎夜一双冰蓝眼珠里浮起水气雾,宛若要被遗弃一般,又扭头吐出一团小小冻气,在周长老衣襟留下几点冰渣。

 林方生收留寒狼至今,尚未见过此妖神通,如今却是三人六眼,盯住不放。炎夜得了众人关注,竟是得意非常,将毛脑袋、肉尾巴,高高扬起。

 林方生不由拍拍他脑袋,以示安抚:“稍安勿燥,让周长老为你检查。”

 周长老亦是呵呵一笑,将炎夜托起,轻轻抚摸耳下,尾跟,趾尖,又并起两指放在额头,另只手放至丹田,释出浅淡灵力,没入寒狼体内。

 却见炎夜惨叫一声,死命挣扎,自周长老手中挣脱,窜进林方生怀中,瑟瑟发抖。

 周长老却是一拍石桌,大笑道:“甚妙,甚妙。”见林方生一脸疑惑看他,微微怔住,又改为摇头叹气:“不妥,不妥。”

 周誉在旁,终究忍不住插嘴道:“爹爹,你这一时甚妙,一时不妥,可叫我们糊涂得紧。”

 周长老得了儿子提醒,方才向林方生拱了拱手:“老夫一时激动忘形,失礼失礼。”

 又见二人疑惑,也不耽搁,直言道:“这幼崽被下了咒,应是结胎之时便被种下。有两个符纹,一在紫府,封灵智,一在丹田,损修为。符纹做得甚妙,可对妖兽,却是大大地不妥。”

 但凡妖兽修行,皆自灵智开而始。若灵智未开,如何悟道,如何历练?只得做个混混噩噩的畜生,了此一生罢了。

 林方生轻轻抚摸炎夜才长出点绒毛的背脊,他只道这幼崽因被父母抛弃,未尝得母体喂养,故而生长迟缓。却不料是被奸人所害,符文入体,身不由己,林方生自是感受甚深,不由起了同病相怜的心。便问道:“可有解法?”

 周长老面有惭色:“老夫…我对符咒一道,却是学艺未精。”若非他对妖兽知之甚详,又酷爱钻研,发现寒狼毛发中灵气残余量有所异常便立时赶来,不但解了疑惑,也救了儿子性命。

 可见一饮一啄,因果循环,非人力所及。

 周长老见他面色沉郁,又开导道:“这小子若是留在冰原,只怕早成了旁人盘中餐。如今得道友救助,可见是个有大机缘的。日后若是遇见红阳真人,更有机会解咒。”

 见林方生不解,周长老又道:“红阳真人性喜游历,见闻广博,又是法修,精通符纹发阵,为人亦是仗义豪快,若得他相助,多半能成。”

 虽是安慰之语,林方生亦是感激,只是天下之大,若将希望寄托在一个行踪不定的真人身上,未免有些缥缈。

 二人又寒暄几句,交换传讯印记,日后若有所得,便能以剑符传讯。

 送走周长老父子,林方生又折回楼中,驱动法阵,那白玉楼阁便禁制紧闭,朝着万剑门缓缓行进。

 一个时辰行不过百里,聊胜于无。林方生也无心打量庭院景致,只放寒狼在院中肆意玩耍,又自寻了间厢房,打坐疗伤。

 一场激斗,林方生太过暴烈,灵力疯狂,却是令经脉略有受损。林方生便白日驱动天京阁,夜间乘飞剑行进,如此行了二三日,忽觉天京阁禁制被人触动,就有一个冰冷淡漠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方生。”

 却是师尊的声音。

 他立时起身,急匆匆赶往入口院门,撤了禁制开门一看,果是师尊来了。

 赫连万城有如一株冻结千年万年的冰树一般,身姿挺拔,周身气息却是冰寒锐利,几欲逼人退避三舍。此刻师尊却是剑眉微皱,冷淡语气里隐有责备之意:“未察敌情,贸然撤防,太过…”

 大意二字尚未出口,这小徒弟就已扑入怀中,生生打断余下话语。

 师尊周身剑意有如冻结,胸膛却温暖如春,林方生埋首胸前,犹如倦鸟归巢、游子还乡,那些个浮萍一般的纷乱思绪,尽数沉浸了下来。只觉安心无比,竟是连眼角也湿了,声音微带哽咽:“师尊…”

 又觉师尊手臂,缓缓将自己圈在怀中,轻柔抚背,一下,一下,坚定温暖掌心,终是把那些委屈伤心,给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