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为啥坚持要回家照顾弟弟呢,说起来也是事出有因,大年初二林谨玉接姐姐回娘家,林黛玉觉得弟弟竟然瘦了,心疼得好几天没睡好,问过玛瑙翡翠,知道弟弟如今每日温书到初更才睡,欣慰弟弟用功上进的同时,又忧心弟弟年纪小,怕伤了神。

 回家后便有些心不在焉,穆离觉出黛玉神思不属,问过之后便提及陪黛玉到林家住上一段时日。丈夫如此体贴,林黛玉自然心生欢喜,笑道“别的倒无妨,只是这春闱三年一遇。谨玉这么拼了小命儿的念书,身边儿丫环再细心也是有限的。不守着他,我实在饭也吃不下去。你看他都瘦了呢。”

 穆离笑道“还是二奶奶火眼金晶,瞧出谨玉瘦了。就他那小双下巴,瘦些才好看呢。”

 林黛玉嗔怪道“谨玉哪里不好看了,胖些才显得有福气呢。你还是做姐夫的呢,一点儿都不关心弟弟。”

 “好看,谁敢说弟弟不好看,那肯定是没眼光。”穆离忍笑“收拾收拾吧,明个儿咱们就过去。”

 没承想第二天穆离一进衙门就听说了岳父被参的事,没顾得上往林家送信儿,他也不敢露出痕迹惹妻子生疑,若黛玉得知,难免担心。

 …

 林谨玉送走王子腾贾政抬脚去了内宅,林黛玉捧着林谨玉的包子脸看了半天,叹道“这才几天没见,怎的又瘦了?玛瑙翡翠到底是怎么伺候的?”

 穆离笑道“不光瘦了,人也高了。以前谨玉就跟你差不多,现在比你还高了两指呢。他正是抽条儿的时候,瘦点也正常。你最擅长药膳,给谨玉好生调补就是。”

 “是啊,姐姐,”林谨玉瞧了眼穆离红润红润的俊脸,笑道“你看,以前,姐夫面黄肌瘦可怜兮兮的,这才几天,就给姐姐养得满面红光。”林黛玉可能是闲的,她家里没适龄的姐妹,林家人口简单,也没那么多的家务给她打理,除了看书消遣,便迷上了药膳调理,以至于林谨玉都是骨头与肉一道儿长,别的男孩儿到他这个年纪都是细骨伶仃的,个子见长,婴儿肥渐渐褪去,显出日后的清俊五官来。到了林谨玉这儿,长个子同时,也没耽搁了长肉。幸而他骨骼纤细,虽不适合习武,胖些更显得可爱。别以为人胖就丑了,人家林谨玉爹妈姐姐都是有名的美人儿,到他这儿好歹遗传个鼻子眼儿,也跟丑搭不上关系。

 林黛玉笑道“你姐夫以前只是瘦削些,哪里有你说得那样夸大。瑞王早就常来,你们关系倒愈发好了。这么匆匆来匆匆走的,可是有事?”

 “他是打算去先生那里,想叫我一道去呢。我刚从先生那儿回来,又问了我些功课上的事。”

 林黛玉笑“瑞王殿下真是拿你当师弟了,要不,人家天潢贵胄,对你也忒照顾,你可得对人家客气恭敬些。”林黛玉根本没往别的方面想“你姐夫跟你说了没,我实在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备考,回来住些日子。”

 林谨玉笑道“那可好,我就盼着姐姐回来呢。姐姐这屋里,如今还生着火呢,不潮不湿的,可以直接住人。听先生说皇上要点他作监考,我得避闲,先生那里也不大好去了。”

 不一时,宫里传旨的太监就到了,林黛玉倒不惊慌,林谨玉早去过两回宫闱,每次都有几样赏赐带回来,这次听到又有旨意,给林谨玉上下整理了衣衫,笑道“赶紧去接旨吧。”

 林谨玉想着,徒景辰真是个奸人,明知道有事都不会透个口气,直接将他赶回来,还不准他再去许府,明显是断他后援呢,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眼儿。

 一家人共用了晚饭,说实话,多了穆离一个,虽然穆离还不是个爱说话的,这也觉得吃饭有滋味儿。

 林谨玉起了个大早,外头伸手不见五指,穿戴好衣裳,这事儿,瞒着黛玉容易,其他人如大管家难免跟着悬心。因早朝时间早,林谨玉天擦黑就睡了,此时神彩弈弈,双目有神,大管家等人瞧着林谨玉,不知怎地,倒把那五分焦切却了三分。

 原本大管家还建议林谨玉去请托几位林如海在世时的旧交,也能在朝上帮忙说上一二,林谨玉却没同意,徒景辰连许子文都先择出来,可见这不是大事,只是个面子上罢了。弄得大张旗鼓,一下子露出这些旧交为林家说话,徒景辰会想什么就微妙了。

 林谨玉只是空有个五品小爵位,这小朝会能列位者都是三品以上的高官,他自觉的站在最后边儿尾巴尖儿上,这也巧了,他前头排得就是贾雨村。

 你别以为贾雨村官职多高,京都府尹刚好位列三品,兼的巡街御史不过正五品,这贾雨村倒是舍了正当差事,一心做起了御史来。

 皇上先问过其他朝臣可有本奏,处理了几件事务,瞧着没别的事儿了,才道“贾雨村,你昨儿个不是说林家豪富,怕是金银来历不明,与扬州盐政有关么?如今林如海故去,林谨玉袭了父爵,朕宣他上朝来,你有何疑问,尽可问他。林家只他一子,应该能为贾爱卿释疑。”

 贾雨村林谨玉相继出列,先对着皇帝行了礼,贾雨村此人生得剑眉星目、直鼻方腮,端得是正人君子的好相貌,可惜心眼儿长偏了。他倒听说过林谨玉一二,想着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未太放在心上,此时他已经做好万全准备,微扬了下巴,朗声道“林谨玉,你高祖乃是靖安侯,曾祖平安伯、祖父袭男爵,到你父林如海本无爵能袭,圣上恩典多袭了一代,我朝官员薪俸,便以侯爵按600两计,加上你父祖薪俸,年俸不过千两,给你算上两千两,自你高祖父至今,百余年算下来,你家不吃不喝也就二十万两。不过听闻令姐出嫁,十里红妆,整整一百四十八台陪嫁,无一不是巧夺天工,古董珍玩其价难估,二十万都打不住,我且问你,你林家哪来得如此丰厚家私,若非你父任上贪墨,何来这等富贵逼人!”

 林谨玉冷声一笑“看来贾大人是给我家算了笔经济帐。贾大人此问真是可笑,我家也是世家出身,难道除了朝俸便无田产庄园其他进项不成?贾大人消息灵通,何不将我家私产田园一并算来,也让我听得口服心服才是?且不说我父祖治家有方,贾大人,我林家自先祖靖安侯始,业经五世,家祖靖安侯追随太祖爷靖平天下,赫赫功绩犹在眼前,我林家与国同长,至今已有五世,百年家私,我家就是一年省出两千两来,至如今也有二十万,正好给我姐姐做陪嫁,难道我林家嫁娶私事,也与贾大人有碍不成?”

 此话早在贾雨村意料当中,他倒不急,道“林爵爷真是好牙口。本官再有一问,如今公主下嫁也不过十几万的妆奁,京都世家豪族多少,也从未听说嫁女将家底儿搭上的理儿,林爵爷,依本官估来,您顶多陪嫁五分之一的家产也算大度了,如此算来,你林家何止家资百万?便是国中巨贾,怕也不能与你林家相提豪富并论吧!”

 这话,其实挺在理儿,朝中大臣能熬到这个品阶,都是有子女之人,给女儿陪嫁,能拿出五分之一家产的就是极大方的了,想着林家真是煊赫,一时窃窃之声顿起。

 林谨玉冷声道“本来此乃我林家私事,断无跟贾大人相说的道理,只是今儿个我若不能表白清楚,怕贾大人更得污我林家累世清名了。贾大人,你可知道,自父母过逝,我们姐弟相依为命,如今姐姐出嫁,我只拿出二成的家资相赠,不说别人,我自个儿便难以心安。而且我林家向来男女一向公正相待,家姐出嫁,我将家产一分为二,一半留给姐姐做嫁妆,此乃我们手足情深,如今倒成了错处不成?”

 贾雨村眼中精光一闪,道“空口无凭!此事皆是你一面之词,不说圣上各位大人英明,单我也是不信的!”

 “难得贾大人还知道空口无凭四字何解!”林谨玉反唇相讥“贾大人难道有凭证证明我父任上有亏?有证据说我林家家资乃贪墨所得?贾大人空口白牙污陷我林家,我便原句奉还!”

 神武将军冯唐一跺脚,对着身边的老国舅陈临低声赞道“说得真好!”贾雨村脸色一变,道“你若是问心无愧,何不将家底晾出来,也好一洗你林家清白!”

 林谨玉大怒“真真是笑话!如此说来,贾大人要请圣旨抄了我林家,家私产业一并估价清算,才能证明我家清白了!且不说贾大人如何道此无稽之谈!我祖上靖安侯功高得以陪葬皇寝,不知太祖皇帝英灵在上,得知朝中有此奸幸,仅靠着挑拨家私是非便张罗着抄功臣之后,会不会一个天雷下来劈了你!我劝贾大人还是暂歇了此心,您那不可告人的目的怕是不能得逞了。圣上英明睿达,断不会因一席小人之言,而误会了与国有功之臣!”

 贾雨村可不是贾政,若有羞耻仁义之心,他就爬不到如今的位子,冷声道“臣乃陛下之臣、朝廷之臣,上本参奏的目的便是为国除奸为圣上分忧。林爵爷巧舌如簧,那我问你,如今扬州盐政巨款失踪,为何甄大人不说别人,单指出你父来?若你父真是白的,谁能把他染黑了不成?”

 林谨玉冷笑“这话贾大人问得真好,我也要问贾大人,甄大人何时押送回京?何时下的大狱?何时审讯?有何证词?其供证真假可有辩析一二?”

 贾雨村如今权利有限,何曾知道这些,一时语塞,林谨玉眼睛一眯,道“既然贾大人不知,贾大人又如何说他是不是胡攀乱咬?为何贾大人不奏甄大人污陷重臣,反倒参我父一个任上亏空贪墨呢?”不容贾雨村驳斥,林谨玉一指贾雨村,断言喝道“因为我父已经过逝,贾大人知我孤儿无依,便欺上门来!想踩着我们林家的冤屈为自己升一升这官帽官服可是?我虽不通盐政事务,也要问一句,我父为官兢兢业业呕心沥血,于任上而亡。难道当年甄大人接任初没查过盐政旧帐?难道甄大人明知帐上有亏空,自个儿做冤大头不成?贾大人若能为我释疑,再参家父才算妥当!贾大人也是读过圣贤书之人,有本事,真正的去查问那些沽清正之明、暗结虎狼之属的贪官赃官来,才不辜负您御史之名!”

 贾雨村怒道“你大胆,本官乃正三品官身,你倒敢教训起本官来!”

 “贾大人这话真是好笑,您问我,我自然要有问必答!何谈教训二字,不说大有高居三品之位,您跟我也没啥关系,这教训一词嘛,以尊训卑、以长教幼,我无德无才,哪里敢教训大人?分明是大人误会于我,莫非是作贼心虚所至。”林谨玉笑不笑的望向贾雨村恼羞成怒的脸庞,轻声道“贾大人大概是不知道世家的规矩,我姐姐乃皇上赐婚,端得是体面,我心疼姐姐,多陪嫁一二能有什么呢?我姐姐在我心中珍贵无匹,我们姐弟感情深厚,我恨不得把家底儿都给了姐姐,这都是我们家的家事。再者,我家列侯门第,东安王府因功封王,娶媳嫁女自然不是贾大人家中两封银子买来的奴婢作妻能一样的,贾大人若是嫌弃家中太太嫁妆不丰,也不必眼红?一个奴婢,休了弃了逼她自去,依贾大人的手段,有的是法子一了了之,凭借大人如今官身官名,再托人作媒迎聘名门淑女,这嫁妆上定不会简薄的。”

 贾雨村银牙一咬,心火乍起!娇杏本是甄家旧婢,当时贾雨村位卑职低,后又遭革职之苦,发妻去后,正赶得娇杏产子,便将娇杏扶作了正房。前未有碍,如今他官位渐显,倒成了一段心事,如今被林谨玉当朝说破,脸色红了白、白了紫、紫了青,五颜六色的好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