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要林谨玉说,贾琏是个心里明白的,轻重缓急也分得清,不过太过于要面子。在这个无耻的年代,自恃身份矜持着可能最后会把命都搭了去!王子腾想求情面还得装模作样的假作揖呢,贾琏明知赔罪却仍安稳的坐在车里。

 这,就是差距!

 角门吱一声从里头打开,一行人黑沉着脸怒冲冲的站到门前,冷着脸不说话,抬着下巴瞧着荣国府的车马仆从。

 周瑞赔笑上前“原来是富大哥,我们二爷来看你家大爷了。”

 “不敢当,”林富根本没正眼看周瑞,张云李帆上前讥笑道“嗬,这是怎么说的,看我家大爷,你们荣国府真好意思说出口!”

 “就是,堂堂国公府第,欺负我家大爷年幼不成?我家大爷有功名有爵位,便是府上二太太仗着是贵妃娘娘的生母,也休想动我家大爷一根汗毛!”

 “富哥,富爷,有话好好说,到底是亲戚呢。”周瑞脸上的笑都僵了,此时天色渐黑,这林府不是寒门小户,一条街住的也都是稍有身份的人家,这样吵闹起来如何是好?

 “我倒不知道这是哪家亲戚才能干出的事!当初府上好说歹说接了我家主子住到你荣国府,没想到却是外头和善,内里藏奸!你们是明里暗里一套套的做出这些丑事来!如今倒怕被人知道了!”

 这几人林富自恃身份阴沉沉的站着不说话,其他几人都是有些口齿的,此时七嘴八舌的说起来,贾琏扶着赖大的手刚下车便有再坐回去的冲动,赖大到底做了多年的大管家,上前喝道“凡事,自有家中主子说话,你们在我家二爷面前如此吵闹!是何道理!”

 林富一摆手,见旁的围了不少人过来,冷笑道“咱们林家也没请你们二爷过来!赖大管家倒是说说,你们二爷是为什么来的!堂堂荣国府,有权有势,欺负我家大爷年幼,送假燕窝不成,着薛家雇凶杀我家大爷,你们是思量着我们林家好欺负,还是眼红我们林家基业银钱!今天府上二太太还叫我家大爷为府上衔玉的公子去庙里跪经祈福!”林富一口啐到地上,怒道“也不睁眼瞧,我家大爷有功名有爵位,堂堂林家家主,你们也不拿镜子照照配是不配!也不怕折了你家凤凰的福寿!怎么府上二太太今日没打了我家大爷,倒要逼上门来欺负我们林家了!”

 赖大真不愧姓赖的,喝道“真是岂有此理,我家主子们好生供养林大爷林姑娘,如今倒有了不是,编出这些谎话来,你们愧是不愧!”赖大也是急了,他实在没法子了,这话往大街上一嚷嚷就瞒不住了!如今只得死不认帐!

 平安吉祥不愧是林谨玉一手jj出来的小子,当下两眼一闭,扑通跪到地上嚎丧起来,大泪珠子吧嗒吧嗒的掉“老爷啊,皇上老子也知道您的功绩…如今留下大爷才十一岁,给人欺负了都没处说理去…”

 “没见过这么欺负人的…仗着宫里贵妃娘娘…连亲外甥都不放过…我家大爷哪儿得罪你们了啊,这么喊打喊杀的…明火执仗的追上门来这么闹腾…真的没法活了…”

 “姓赖得你把话给我说明白了!”

 “林富你给我闭嘴!”

 贾琏暴喝“都住口!林管家,你家大爷呢?”

 林富一甩袖子“琏二爷请回吧,我家大爷身上不好,刚请了太医来,现在起不了身,怕不能招待琏二爷了!琏二爷,我虽是个奴才,以前跟着我家老爷也算见识过些,从没见贵府这般,拿亲外甥这般算计的!这些事,是真是假琏二爷自心里清楚,假燕窝,纵奴行凶,至今日府上二太太张罗着要我家大爷为府上宝玉二爷跪经祈福,我家大爷不依,便要出手掌掴我家大爷,桩桩有证可寻!贵府势大,我们惹不起也还躲得起!琏二爷既然来了,奴才也想代主子问一句,我家主子是哪里不好了,倒让府上视为眼中尖钉肉中倒刺!我家大爷在府上衣食用度花销抛费,都是林家出的银子,额外又给了府上二太太一万两银子的抛费,到底是我家大爷哪里得罪了贵府上?”又指着平安吉祥指桑骂槐“嚎什么嚎?人家宫里有娘娘朝上有姻亲宰相撑腰,咱们能怎么着?不过是有一天活一天罢了!回府!关门!”

 “林管家,不管怎么说,我同谨玉是亲兄弟,我有话跟他讲,他身子不适,我更该进去探望,老太太也惦记着呢!”贾琏道。

 林富头都没回,林府角门呯的一声关得死紧,街上人指指点点,贾琏脸色苍白,沉沉的叹了口气,扶着兴儿的手上了车,默然回府。

 林谨玉怕黛玉多心,便先去陪黛玉用晚膳,因主子们第一天回府用餐,厨下有心孝敬,十几样小菜做得很是精致。

 林谨玉笑道“就我跟姐姐二人,倒做了这些菜,哪里吃得光?”

 林黛玉笑着指了几样菜,对微雨道“这些拿下去你们吃吧,以后都按老例来就是了。我们这儿不用侍候,天冷了,别把菜都放得凉歪歪的。”

 微雨福了一福,笑道“谢姑娘赏。”紫鸢上前撤掉了几碟,放到食盒里。

 玛瑙进来轻声禀道“大爷,许先生陈先生和大爷的师兄杨大爷来了。”

 “姐姐,你先用吧,我去看看,可能是先生听到我们搬家的信儿,不放心过来的。玛瑙,你去厨下张罗几个小菜,我请先生师兄吃饭。”林谨玉说完马上出去了。

 许子文在林家住了多年,府中有头有脸的都认识,林忠正在花厅陪着呢,见林谨玉来了起身行了礼,林谨来摆了摆手,笑道“大管家去歇着吧,留下个小厮应着就是,我陪先生说说话。”

 许子文穿了件个白毛狐裘,斯文贵气,杨非语则是披了件银灰色的貂裘,两人脸色都不大好。至于陈景元,林谨玉就没见他脸色好过,林谨玉作了揖,笑问“先生可是听说什么了?”

 许子文瞧林谨玉脸色不差,也稍放了心,道“今天本来非语在我那儿说话,听包子说你们府上同荣国府上闹起来了,乱糟糟的也不大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陈景元同杨非语正襟危坐装正经,其实也挺想听点儿八卦,林谨玉冷笑“今天不是找了个神婆给我二表哥看看嘛,说是我跟他命格相克,本来搬出来就好了,二太太硬说让我去给二表哥跪经祈福,我当然不会同意。我那二表哥听说我与姐姐要回家住,神神叨叨的说了些话,我也没给他好气,他本就病着,不知道是被我气得还是怎么回事,请太医煎药的闹了一场。二太太忍不住火找到我院里去质问我,我与姐姐就搬出来了!大概是怕风评不好叫了琏二表哥来赔不是,脸都撕破了还赔哪门子不是!”许子文叹道“你真是厉害,好歹也是你外祖家,何苦闹得这么僵?”

 杨非语神情更是古怪,师弟啊,你跟荣国府没仇吧?你这么往死里整他们为的什么啊,轻声道“怎么说那也是长辈家,虽说是荣国府不仁义,对师弟的名声也会有影响的。”

 林谨玉垂眸,肚子却咕咕叫了起来。许子文摇头笑了,摸摸林谨玉的头“还没吃饭呢?”

 林谨玉笑问“先生陈叔叔和师兄吃了没?我刚才吩咐他们预备席面了。这么冷的天,该小酌两杯暖暖身子。”

 你还真有兴致,许子文笑“嗯,正巧了,一起用吧。”

 …

 这事儿,叫许子文讲,他也做不出来,能指使下人奴仆把舅家表哥满头狗血的骂走。不过,怎么瞧林谨玉也不是莽撞的人哪,许子文见林谨玉夹了一筷子鲜肉片在汤水里一过,带着几分血水放进放了芝麻酱的白瓷碗里,津津有味儿的吃掉。

 本来寒冬腊月的,吃火锅很对节令,不过许子文杨非语同时转了方向,夹了道素淡的香菇菜心。

 林谨玉先吃了个半饱才道“本来我也没想真撕破脸,这件事却是不得已而为之。”

 “真是好笑,谁还逼你了不成?”杨非语笑道。

 “先生、师兄、陈叔叔,你们觉得皇上这人如何?”林谨玉问。

 三人同时噎了。

 林谨玉赞叹道“我虽没见过皇上,不过觉得皇上真是太不容易了。以前有忠顺老千岁,皇上得忍着让着,如今登了基,上头还有个上皇敬着,这样艰难,皇上硬是将上皇从丈二金刚供奉成观世音菩萨,种种手段,当真了得!”

 许子文咳了一声,道“在外头不好这么议论的。”

 “我是先解说一下,你们又不会说出去。”林谨玉咧嘴一笑“说起来,也是皇上给我的启示,今日此举,悉尊圣意而为。”

 “皇上登基以来,尚未有大规模的人事调动,这些老的世家,当初站错队的还活得挺舒坦,当今皇上这么能忍,可见对自己够狠,对自己狠的人,一般对别人下手便得加一个更字,”林谨玉盛了碗汤给陈景元道“陈叔叔,你当初没做啥对不起皇上的事儿吧,你要是做了,还是坦诚交待吧,免得连累我家先生。”

 陈景元瞪了林谨玉一眼,废话真多。

 林谨玉一笑,不为以意“我对朝中的事不大知道,这事儿还是猜出来的,也不知道对不对?当初薛呆子买凶杀我,皇上把我爹的爵位赐给我,大家都觉得皇上是看在我爹的面子上,那就错了。皇上此举,并非要施恩于林家,意在表态,对一些旧世族的态度。皇上,已经准备好了,他,想动手了!”

 林谨玉声音很轻,陈景元手中的汤匙却是一顿,杨非语同许子文也不再说话,林谨玉轻笑“你们也知道我外祖家同忠顺王以前很亲近,贾史王薛,怕都跑不掉。我们只是刚从扬州搬来,若外祖家真心待我们姐弟,我倒还想提点他们几句。偏是一昧欺负我年少,我此时不搬,更待何时?再说,现在闹出去,丢得也不是我的脸!我若是不声不响,他们四家势大,真作鬼传点闲话出去说我啥啥的,那时没了主动权,才会落得一身腥呢。如今就是有人指责于我,也不会太严重,林家同荣国府,强弱一望即知,谁是谁非,薛呆子之前可是入了大狱的。再说,过几年,还有机会让我一辨是非曲直。真跟他们搀和到一块儿,不只是我,怕要连累到先父。”林谨玉抿了一小口酒,脸微微泛着红“做皇帝的,也为难,听到的看到的都是别人奏章上,口耳相传的东西。我爹做了六年的扬州盐政,现在一死百事空,偏荣国府是这样不争气,谁知道皇上会不会多想呢?”

 陈景元捏了捏手里的碧玉杯,笑道“你成天胡思乱想,王家家主王子腾可是当今宰辅,帝王心腹之人。”

 “陈叔叔是有意考较我了,”林谨玉斜了陈景元一眼,笑道“王大人为人谦慎,少见的能臣,说道句简在帝心不为过。可是看王大人的职位,京营节度使迁九省统制再迁九省都检点至如今内阁为相,四年三迁,人们都觉得这是帝王宠信,我却觉得后头三个职位加起来都比不上一个京营节度使!谁,做了这个位子,才能称得上一个宠臣信臣。王大人,明升实降!”林谨玉轻声道“现在远着,别人说荣国府仗势欺人不仁不慈,日后再远,骂得就是我忘恩负义了。他于我且无恩义,我自不用为他将林家赔进去。”

 有话憋在心里会睡不好,失眠多梦,今日林谨玉畅所欲言,一夜好眠。倒是其余三人,辗转反侧,各有所思。

 至于林谨玉,他为啥要说这些,谁知道呢?不是什么事有它的意义所在,一个人想得到另一个人的信任,便得坦诚一些。他得罪了荣国府,无所相依,此时谁能庇护于他?谁肯庇护于他?

 除了先生,还有一人曾向他抛出橄榄枝,只见过两面便派人为他家修房子。杨非语是什么身份,他不知道。可是这人能请到荣国府都请不到的好工匠,而且,这人对荣国府没有善意。

 这样的人,才能结成同盟。

 杨非语是个聪明人,施恩的手段润物无声,却能帮上他的忙。他当然也要展现自己的诚意,你总要有些特别的让人高待你一眼的东西,他才乐意继续施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