韵锦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找不到一个能够入睡的姿势,也许她应该换一张更适合安眠的床--也许她更需要一双可以依靠的臂膀。可是那双臂膀可遇不可求,终究是换张床更现实一些。

 没想到有这一天,他跟他同住在一栋楼内,电梯口相逢,说着不着边际的话。虽然他已不是她的程铮,可毕竟四年来第一次离她那么近。他变了,即使眉目疏朗一如从前,但冲动率直的阳光少年,已成了冷淡沉郁的盛年男子,只有一些习惯性的小动作和表情还能依稀找到当年的影子。

 他就在呎尺。她身上的无数个细胞都苏醒过来,叫嚣着,思念他、渴望他!她为自己感到羞耻,居然这么不堪,完全经不起他任何的撩拨,是太寂寞的缘故,还是,单单只为了他?

 他没有说实话,说谎的时候,他从来就不敢看着她。明明已经这么多年不闻不问,何苦再来招惹她?韵锦一时猜不透程铮想怎么样,更猜不透自己究竟想怎么样,于是只得走一步,看一步。

 接下来的日子,韵锦都尽量避免与他正面相遇。虽说是邻居,其实不算门对门,她在12楼,而他住18楼,有心避开,真正碰上的机会也不多。他的作息时间还算有规律,有时候,她已经回到家里,到了那个时间,听到楼下的车轮声,都下意识地透过窗帘往下望,他偶尔会跟上次那个女孩在一起,但更多时候是一个人。也有几次避无可避的在公共场所撞见,他也是有礼貌地打招呼,其中有一回,韵锦下班得晚了,在停车场遇见他跟女朋友一起,他还煞有其事地为两人介绍,当然,提起韵锦时,避重就轻地只说是高中时候的同学。

 他既然表现出这样一番姿态,韵锦若一径戒备疏远,反显得过于刻意,于是也顺势而为,假装他只个疏于联系的不熟朋友,只要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也不用担心被他伤害。

 清晨,韵锦像往常无数个上班的日子一样,从停车场倒车出来,看见程铮站在楼下的车道旁,对她做了个手势。韵锦停下车,摇下车窗问他:“早,有事?”

 “你公司不是在天河那边吗,我正好过去有点事,车坏了,放不方便送我一程?”程铮说道。

 韵锦打量着他,似乎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实性。

 “算了,如果不方便的话我到门口拦车。”他见她不语,倒也不勉强。

 “没事,上车吧。”韵锦也不想自己显得那么没有风度。

 程铮打开车门坐到她身边,她闻到了熟悉的须后水的淡香。“你们设计院什么时候迁到天河一带了?”她问道。

 程铮看了她一眼,自嘲地笑了笑“看来这几年你真的没想过要知道我的消息。我已经离开设计院两年了,现在出来跟子翼合伙,自己找点工程来做。正好有个工地在你们这边,今天过来看看。”

 韵锦并不感觉到奇怪,只要有钱人家,只要资金充足,做什么不行?她想起自己公司所在的写字楼附近的确有几个大的楼盘正在施工,也没打断继续问下去。

 “你吃过早餐没有?现在离上班的时间还早,要不要一起?”程铮建议道。

 “哦,不用了,我在家吃过了。我习惯早一点到公司去。”

 “那算了。”程铮耸了耸肩“我还记得以前你总是匆匆忙忙地赶在迟到前到达公司。”

 韵锦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况,漫不经心地说道:“那是因为当时我需要做两个人的早餐,帮你打点出门前的事情,还要等你的车。”

 程铮笑了“看来,你还是离开我之后过得比较好。”

 “你不也一样吗。”

 程铮看着窗外不停向后流逝的建筑物,许久,才说道:“韵锦,你真的变了。”

 他看不到,韵锦握方向盘的手骤然收紧,语气却依旧淡淡的:“那么长时间了,谁能不变,人总要向前看。”

 “你说得对,变了也好。以前的苏韵锦是个笨蛋。谁能想像过去那个把自尊和骄傲看得比什么还重要的人,现在竟然会聪明到傍上自己上司,事业一路攀升不说,对方的正牌夫人找上门来,也能轻轻松松地打发掉。”

 前面一辆面包车急速飞驶过来,韵锦用力打了一下方向盘,车内的两人都不由得剧烈地倾斜了一下身子。

 她果然没有猜错,那天晚上他也在“左岸”

 “我想这不关你的事。”她压制自己的情绪,不打算解释。

 “其实也不是完全跟我没有关系,至少我想知道,你所谓的原则和骄傲是不是只适用在我身上?”他笑容可掬地说道。

 韵锦做出思索的表情“你要这么想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程铮看着窗外笑出声来,说道:“原来如此,谢谢你回答了一个困惑了我很久的问题。”他见韵锦抿唇不语,伸手按开了车上的音响“大家聊聊而已,何必把气氛弄僵。”

 徐徐的音乐声立刻流淌了出来,充满了整个车子,也弥盖了刚才的僵局,一个压抑着的男声唱着:

 “带着你的天空,进入我的眼睛,

 我呼吸你的呼吸,但我不住在那里。

 有没有人像我们,相爱,然后成为灰烬。

 如果你愿意,

 当生活迎面而来,不停席卷着我们,

 只能等待这雨滴,落在茫茫的尘土上方

 …如果你愿意,让我在你名字里栖息…”

 两人一路沉默。

 快到韵锦公司的时候,程铮指着前面的路口说道:“在那里停吧,我走过去就可以了。”

 韵锦依言停车。

 程铮走出车外,俯下身对着车窗说道:“谢谢你送我。”

 “不客气,顺路而已。”她亦客气,然后发动车子离开。

 程铮依旧习惯性地将两手插在裤袋里,默默看着她的车消失在视线里,然后掉头,拦住一辆计程车。

 中午吃饭时间,韵锦通常会在写字楼下的茶餐厅解决午餐。在这个时间段,就餐的人多是附近的上班族,其中又以韵锦她们公司的职员最多,所以陆路通常把那个茶餐厅成为“公司饭堂”下班后,韵锦下楼就餐,后面跟着跟屁虫一样的陆路。“饭堂”的服务生认得她们,对熟客自是殷勤,忙将她们引到预留的四人桌上,韵锦按照老习惯点了餐,倒是陆路,将餐牌翻来翻去,也点不出个所以然。韵锦也不着急,别喝水边耐心等她。好不容易等到她点了份XO酱炒河粉,将餐牌递还给服务生。这时,她忽然发出一声惊叫,吓得韵锦一口水差点呛住。

 陆路神秘兮兮地扯了扯韵锦的衣袖,凑过身来,压低声音兴奋地说道:“苏姐,快看,是他,就是他…”

 “那个他?”韵锦朝她指的方向望过去。

 “就是那个极品呀,上次在左岸跟你说那个!”

 韵锦愣了一下。

 “怎么样,我的眼光不错吧,啧啧,我跟他真有缘分…喂喂,他看过来了!”

 韵锦不理会她的大呼小叫。果然是阴魂不散,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着什么药。

 程铮走到她们身边,粲然一笑“我就说有可能遇到你。工地就在附近,上午处理不完的事情只有下午接着做,中午干脆过来这边吃饭。我可以坐下来吧?”

 “可以的,可以的。”陆路点头得好像小鸡啄米一样。

 韵锦却说:“不好意思,等下还有两个同事过来。”

 他也不以为忤,笑着说:“没关系,改天请你吃饭。”

 “好呀。”韵锦顺口答道。

 看见程铮做到餐厅的另一角,陆路跺了跺脚,懊恼道:“苏姐,为什么不让他坐过来,你认识他对不对,他是谁?”

 “我怕你秀色可餐,只顾着看人,连午饭都吃不下了。”

 “这有什么,东西天天都可以吃,帅哥不是天天都可以见到的。你还没说他是谁呢!”

 “高中同学。”韵锦说。

 “苏姐!你居然有这么极品的高中同学,还不占为己有?要是我,早把他蹂躏了。”

 “胡说,他有女朋友的。”韵锦漠然道。

 陆路满不在乎“女朋友又怎么样,帅哥人人得而欣赏之。”

 韵锦狐疑地看了程铮一眼“有没有这么夸张?”

 他今天穿一件蓝色V领毛衫,黑色麻质休闲长裤,这也是他一贯穿着的风格,简单却及其重视质感和舒适程度,身上惟一的饰物是脖子上一条银白色的细链,坠子藏在衣服里,也不知道是什么。他以前从来不肯带任何饰物,韵锦恍惚地想,也许是现在的女朋友送给他的也不一定。她一向知道程铮长得不错,但他的气质偏向硬朗阳刚,头发短短的,肤色偏黑,脸上的轮廓又深,眉目桀骜,跟时下流行的“花样美少年”的标准相去甚远,很难理解陆路这样迷恋“F4”的女孩会对他那么推崇。

 “苏姐,相信我,我的眼光绝对是一流的,你同学这种类型,是兼顾男孩的清新和男人的性感,气质绝对一流。”

 韵锦听了她的话不由感到一阵恶寒,什么叫做气质,一个袜子都不会洗的生活白痴也能有气质?

 陆路见她颇不以为然,又问了他的名字,然后死缠烂打地要韵锦给她介绍。

 “改天好吗?”韵锦敷衍她。

 “不好,苏姐,我求你了,我就这么个小小心愿,苏姐…”

 韵锦本就又几分心烦意乱,被她吵得又确是无奈,索性匆匆吃完,将她拉到程铮桌前。

 看到她二人走过来,程铮也颇为意外,韵锦略带尴尬地指了指陆路:“这是我部门里的小女孩,陆路…陆路,这就是我高中同学程铮。”程铮高高挑起眉,表情古怪地看着韵锦。韵锦避开他的眼睛。

 陆路雀跃的伸出一只手,大大方方地说道:“你好,帅哥,认识你太高兴了。”韵锦汗了一把,或许这才是新新人类的作风。

 程铮把视线从韵锦身上移开,也站了起来,回握陆路的手“我也一样。”

 陆路更加得寸进尺,说道:“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去玩。那天我在左岸见过你,可是你没看见我。”

 程铮忽然笑了,表情莫测,他想了想“好呀,不如这样吧,择日不如撞日,我今晚有空,请你们吃饭怎么样?韵锦,一起吧,我们‘很久’没有在一起吃饭了。”

 “当然没问题,苏姐今晚也有空,我们一言为定。”陆路喜出望外,仿佛不想给他反悔的机会,立刻答应,然后再一脸哀求地看着韵锦。“苏姐…你明明有空对不对…”

 程铮也在看着她,她懂得他眼神的含义,他在挑衅她:苏韵锦,你敢吗?

 韵锦默然,她有什么可怕的?她没有什么可以输的了,还有什么会比她和他现在这种情况更糟?“我无所谓。”

 陆路大喜,在场似乎有另一个人同样高兴。“你们六点下班对吧…还是左岸好吗,就当给章粤捧捧场。我们七点半在那里见,韵锦你有我电话,不见不散。”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