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波,真对不住,给你捅这么大一娄子。”秦志刚举起手中的啤酒瓶跟关海波手上持着的酒杯一碰“来,我干了这瓶,权当给你赔罪。”

 关海波苦笑两声“说这些干吗,跟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要不是我管不住这张嘴,跟你胡扯那几句玩笑,你跟陈方好也不至于搞成现在这样。唉!总之呢,这次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秦志刚沉痛忏悔,仍觉得不够,眼睛一亮,又道“不如这样,我把她约出来,亲自跟她道歉,你觉得还会不会有救?”他一边说一边已经将手机掏了出来“她号码多少,我打给她。”

 “别!”关海波忙制止他,摇着头道“没用的,你别费劲了。”陈方好同学固执起来,比犀牛还倔犟一百倍,关海波刚从她那儿碰了钉子回来,伤疤犹在,可不想再挨这么一下。他闷闷地喝着酒,下巴的胡碴隐隐泛青,有点儿不修边幅。这一趟德国之行把他折腾得够呛,好在问题还算差强人意地解决了。

 在德国近半个月的时间里,他每天跟季杰一起疲于奔命,被一堆麻烦缠绕着,无暇顾及其他。他很清楚,自己在走钢丝,差池了半分,盛嘉也许就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有几次,他真的很想给方好打电话,不为别的,哪怕只是听听她的声音,对自己来说也是一种安慰。可一想起临别时的情景,就很不是滋味,陈方好的心,游来荡去,终究没有落到自己身上。

 况且,他说过,要给她时间考虑,说到就要做到,他不想出尔反尔地去干扰她,给她施加无形的压力,他要看看她最后究竟会有怎样的选择。

 一直以来,关海波都习惯于商场上谈生意的那套思维模式——以结果为导向,过程、手段统统可以不管,只要最后能把单拿下,就是一场胜仗。

 然而,这一次,他却更注重过程,哪怕最终他也许真的会用强硬的手段将她留在身边——这半个月的煎熬让他清楚自己多半会这么做——但无论如何,在此之前,他希望看到她主动表态。他想探明她的心意,想知道自己在她心中到底占据多大的分量。

 明知这样做是在冒险——万一结果不像他想象得那么完美,他等于是自己把自己陷入纠结的泥淖。可是,如果不追究清楚,他就无法心安理得。

 因此,她的选择,对他意义重大。

 坐在回程的飞机上,虽然十多个小时的航行很累人,然而一想到马上可以见到朝思暮想的那个人,身上的疲倦立刻减轻了一半。

 身旁的季杰也彻底放松下来,因为累,话并不多。对于关海波跟陈方好的事,他不是没有疑问的,然而,不该问的不问是他恪守的原则,况且,即使问了,一向注重个人隐私的关海波也不会对自己说什么。所以,在漫长的飞行过程中,季杰选择了埋头睡觉。

 枯燥的旅程,思绪缥缈,最后凝聚在心头最坚实的感受竟是思念,如炖汤一般,越熬越浓烈。

 下了飞机,正是阳光火辣的下午三点。

 一边等候出关,关海波一边把手机打开,思量再三,终于决定还是先打个电话给方好。既然已经回来了,她迟早要面对自己,先打过去,摸摸底也好。

 响了很久却没人接,关海波有点不高兴,满心的期待被迫降温,想想又不甘心,于是换她的座机号码再拨。

 这次有人接了,却不是方好,而是尚蓓蓓。

 “关总,你们回来啦!”尚蓓蓓用迎接英雄的口吻欢快地问。

 “方好呢?”他没心思理会其他,语气含着一丝惯常的不耐烦。

 “啊?那个,那个…您等等啊!”听着电话里尚蓓蓓慌乱地在问身边的人该怎么办,关海波有些愣神,心本能地往下一坠,难道…方好出事了?!

 “关总。”听筒里很快传来董其昌的声音,带着为难的口气,谨慎作答“小陈她,她…旷工都快一周了。”

 方好的辞职书没有老板的签字,不算正式离职。董其昌虽然肩负了代理的权力,但并非全部,他很有分寸,知道在老板面前措辞要留意。

 关海波闻言,眼前猛地黑了一下,嗓音都控制不住地有些颤抖“怎么回事?她去哪儿了?报警没有?你们为什么不早说?!”

 董其昌一听他连声音都急得走调了,立刻明白他误会了“不,不是,关总您别着急,小陈她没事儿,她只是…跳槽了。”

 电话那头没有一丝声响,董其昌惴惴不安地又解释道:“这一阵你们都忙着应付大事呢,我就没敢告诉你。”

 关海波努力平息心头的不稳定,短短两分钟,心情上下波动了好几回。

 陈方好,有你的!

 “她跳哪儿去了?”嗓音恢复了波澜不惊,只是有丝疲倦。

 董其昌这才放下心来,虔诚地回答:“吴中集团。”就差说出下面那句“她没给您丢脸。”

 一听这个名字,关海波心里早已淡化的一根刺蓦地扯动了一下,天下竟还有这么巧的事儿?

 撇开反感不提,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陈方好业绩平平,没有任何长人之处,背景靠山什么的就更别提了,竟然有能耐进得了吴中?!

 百思不得其解之际,答案很快送上门来——还没等他联络到方好,却先接到了施云洛的电话。

 关海波把酒杯往吧台上重重一顿,沉着嗓子道:“你说她把陈方好招进吴中,还耀武扬威地给我打电话,这算什么意思?”

 秦志刚立刻不怀好意地笑“那得看她跟你说什么了?”

 “她能跟我说什么,无非是告诉我,她挖到了我的墙角。”

 秦志刚摆弄着酒瓶,斜眼望向关海波“海波,我觉得这事儿可不简单。”

 关海波皱皱眉“怎么讲?”

 秦志刚凑近他一些“我听说她嫁的这位太子爷借口老婆生不出孩子,在外面胡天乱地也有一年了,差点没把施云洛怄出血来!嘿嘿,你这位前女友也不是省油的灯,又虚荣又要强,别是看你这两年做得风生水起的,想跟你再续前缘吧?”

 关海波啼笑皆非“你还真能掰啊!”秦志刚也呵呵笑起来“不是我能掰,是我了解女人的心理,当初她离开你,你一副丢了魂的样子,任哪个女人看在眼里都会恋恋不舍的,况且你迟迟没有结婚的迹象,我估计她八成是以为你还惦记着她呢!”

 关海波狠狠饮了口酒,那段往事,不堪回首,不提也罢。

 秦志刚拉长声调“所以,她现在正好借陈方好那个傻妞为由,对你试探一番。”

 关海波盯着面前蓝绿酒瓶上花花绿绿的外文标签,耳朵里却回响起施云洛夹缠着幽怨的那番话来“海波,外人都瞧着我风光,可这里头的酸甜冷暖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些话,其实我最不应该告诉的人就是你…”他心里一下子烦躁不堪。并不为别的,而是担心,如果施云洛真的如秦志刚所言有心要跟自己搅和,那方好夹在中间,恐怕会越搞越混乱。她辨别真伪的能力有限,误会一出来,两人岂不是得越走越远?

 “怎么,你后来没去找陈方好谈谈,就由着她‘羊入虎口‘进了吴中?”

 “找了。”关海波闷声道:“我们吵了一架。”

 既然她不接他电话,他就去她公寓门口候着。

 他们认识了三年,关海波对她的生活习性了如指掌,知道她下了班也很少有娱乐活动,通常会早早回家——尤其是有心事的时候。

 果然不出他所料。不到七点,就见她背着个双肩包蹦蹦跳跳上楼来了,行头换了,气色也不错,敢情过得挺好。

 这下子把他气得不轻。

 方好跨上最后一级台阶的同时,本能地仰起脸来朝自家门口望了一望。

 这一眼差点没把她吓得就此滚下楼去。

 关海波抱着膀子,虎着一张脸,横眉冷对地站在她家门前注视着自己,仿若一尊不请自来的门神。

 其实这一天迟早要到来的,方好也是早有准备了,因此,惊吓过后,她还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收起习惯性的小媳妇嘴脸,露出一个成熟的微笑,虽然唇角微微有点抖“关总,您…回来啦?”

 关海波鼻子里哼了一声。废话一句,没回来还能这么站在她面前不成?!

 两个人面对面杵着,再无一句可说的话,简直就像武林盟主对决气功。方好到底有些紧张,额上爆出几滴碎汗——刚才爬楼爬得太急了点儿。

 “怎么,不准备请我进去坐坐?”他朝她一扬眉,笑容显得有些阴森。

 方好不觉攥紧了手心,很艰难地咳嗽一声,鼓起勇气来道:“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

 她没胆子把他往里让,一怕自己心软,二怕他动粗。

 关海波眼里有鸷气在堆积,连屋子都不让他进了!她这个态度所代表的意思其实已经很明显了,一颗心顿时坠到谷底,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好,很好。”

 他的口气里听不出半点好的迹象来,倒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方好不由胆战心惊。

 关海波嗓音低沉,语气苛厉,仿佛她犯了极大的错误“我临走怎么跟你说的?好好考虑,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方好不敢直视他咄咄逼人的气势,低下头去,轻声道:“没忘。”

 “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一声不响你还学会跳槽了,嗯?”他气得头发昏,平生最痛恨的就是先斩后奏,奏完还若无其事!

 方好声音虽然低得像蚊子,可说出来的话他还是觉得扎耳“我为什么不能跳槽?”

 他被她噎了一下,又开始点头“能,你当然能,可那么多公司你不跳,为什么偏偏跳去吴中?你存心跟我赌气是不是?”

 一提起吴中,关海波心里就憋得发慌。吴俊良当年在自己面前趾高气扬的样子他至死难忘,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看见吴中的招牌都是绕道走的。

 方好在他声色俱厉的训斥下却已经没有了多少愤激,也许,他的反应早在她意料之中。他对她终究还是这样一副神气,因为他始终把她当成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陈方好,见不得她有半点自己的想法和与他相悖的意见。

 虽然他能来找自己,喻示着他对于两人的关系还是希望能继续下去的,然而方好已经想得很清楚,一个闵永吉已经让她伤了半条命,只因为她把什么都依托在对方身上,完全没有了自己,这一跤才跌得这样惨。所以,在关海波面前,她不能一味地唯唯诺诺,失去主动权。且不说他这趟出去跟顾律师进展如何,即便两人之间什么也没有,方好也不能保证将来再出来一个张律师、王律师那样的厉害角色,牵引他的视线,惹自己紧张。如果自己托付终身的人是始终让她提心吊胆的那一个,那她情愿放弃。

 说到底,他们的关系没有根基——他们之间从来就没有真正平等过,这才是两人的问题所在。

 面对他咄咄逼人的质询,方好终于抬起头来,神色平静“我选择吴中,没有任何想气你的意思,只是因为它不错,待遇好,作为一份工作,它让我满意,仅此而已。”

 她的态度称得上不卑不亢,哪里还有半分从前柔顺的影子。关海波只觉得胸口堵得慌,像被人狠狠揍了一拳。

 她变了,变得让他不认识了,变得坚强了,可是这坚强却像玫瑰上的刺,扎得他疼痛难忍。

 到底,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忍了再忍,还是没能忍住下面的那句话:“你总不至于…还在等着闵永吉回头吧?”

 方好乌溜溜的眼睛突然间放大,瞪在他脸上,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而她的面色迅速转为苍白,竭力控制住声音里的一丝颤抖,她指着楼梯对他扬声道:“请你立刻、马上从我这里消失!”

 紧接着,她一分钟都没耽搁地开门,进去,将意欲跟进来的关海波狠狠往外一搡,大门轰然关闭,关海波就这样瞠目结舌地被置之门外。

 他头一次见识到了陈方好的彪悍!

 秦志刚笑得趴在桌上直不起腰来,笑够了,才对郁闷的关海波道:“嗬,想不到你还有被人赶出来的时候!居然还是陈方好!不容易啊!”关海波一点儿都不觉得好笑,他郁郁寡欢地灌着酒,心中涩然。

 其实他那句话刚一说出口就已经后悔了。自己被妒忌吞噬了理性,才会吐出这样混账的话来,一点儿都不像一个身经百战,已届而立之年的所谓成功人士。他当时简直就像个初坠情网的毛头小伙子,眼里容不得沙子,碰到逆势就开始龇出獠牙。

 还有什么比说出与自己年龄身份不相称的话来更让人感到挫败的事呢?

 “你呀,就是实心眼儿,喜欢上谁了,眼里就只有谁,一点儿都不懂得技巧。”秦志刚手里已经夹了根烟,袅袅地燃着,不以为然地数落他。

 关海波不睬他,神色不屑。在感情方面,他俩的确很不相同,秦志刚比他油得多,从来只有他甩女人。

 “海波,听我一句劝,这女人哪,是永不知足的,不能宠,不能对她太好,就得远远晾着,若即若离,让她猜你的心思,而不是你替她费神。这样一来,她哪里还有精力琢磨别的。你要早听我劝,施云洛估计现在都成你老婆了。所以呀,对陈方好也一样,别太宠,看你紧张的这个样子。”

 关海波眼神一黯,旋即摇头“不,她不一样。她跟施云洛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至少…她从来没骗过我。”

 当初,施云洛向他提出分手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是在做噩梦;而方好,她也许不能让他觉得骄傲,时不时还犯点儿傻气,却很真诚,总能击中他心底最柔软的一块地方,时不时牵引得他心疼,只要她一流泪他就会坐立不安。

 她所有的心思他都能读得一清二楚,包括她对闵永吉的余情未了。可是,这究竟是好还是不好,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因为在这样的她面前,他连自欺欺人都办不到,只能无言地苦笑。

 “干脆,你还是跟顾律师凑合着过得了,人家多好啊,既没有施云洛那样满肚子的鬼心思,也不像陈方好这么别扭。你那么拒绝人家,她还老说你人不错呢!这次也多亏了她,你才扳回了局面,你可欠她,还有,欠我一大人情啊!”关海波失笑“你少跟我装蒜,你想要好处费,找顾律师要去吧,这一趟她赚得不少。”边说边又哼道“她要真对我有心,咨询费怎么还收这么狠。”

 秦志刚啧啧叹道:“亏你还是搞公司的,在商言商你总该懂吧!你们俩要真好了,这钱不就等于左口袋进了右口袋——还是你的!”

 那天两人聊到很晚才回去,关海波有点喝高了,但神志尚为清醒,秦志刚其实也醉得不轻,但执意要开车送他回家“回头你要有个好歹,连累了陈妹妹,我还活不活了?”

 车子一路打飘,倒也是有惊无险。

 秦志刚不忘谆谆教诲满心失意的关海波,语重心长对他道:“你也别太灰心,陈方好能有这么大反应,说明她心里还是有你的。你呀,先晾她一晾,正所谓,穷寇莫追,让她有时间冷静冷静,想想你的好处,搞不好,过两天她就主动上门来找你了。”

 关海波靠在后座上闭目养神,无动于衷地听着。

 他不敢奢望陈方好能主动来找自己,可至少给她点时间冷静一下不失为一个好主意——那天他真的是把她气得不轻。

 “对了,等过一阵,我找个理由把她约出来——她不是有个小姐妹,在你们公司对面吗?姓冯是吧,我上回刚好跟她闹了点儿误会,就借口给她赔罪,正好给你们俩创造点儿见面机会。”

 关海波也不睁眼,过了一会儿才闷声道:“你小子,不会又打上人家小姑娘的主意了吧?”

 秦志刚被他一下子戳穿,也不尴尬,嘻嘻笑道:“就许你吃嫩草,我就吃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