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搬进新居,关海波在大学城附近的房子就一直闲置着,他曾经想过要把它处理掉,但迟迟没有行动,这并非表示他对与施云洛的那段感情有多留恋,但小屋毕竟承载了他太多的过去,包括那段在学校教书的日子以及那时单纯宁静的心境,如今回想起来离自己已经相当遥远了。

 他偶尔也会回来看看,这里渐渐就成将他与过去联接起来的纽带,留着它,往日的温馨似乎还能触手可及。

 直到严教授打电话给他,提起有个学生想买那一带的房子,关海波才意识到自己的痴执实在有点可笑,既然恩师开了口,他想,卖了就卖了吧。

 盛春的下午,阳光晒得空气暖烘烘的,没有风的时候,能感到一丝初夏的味道。

 幸亏客厅里还算阴凉,关海波与严教授面对面坐着对弈,棋盘上的局势,显然是教授稍逊一筹,此时正凝眸锁眉沉思中。

 无论有多忙,关海波也会抽时间来看望老师,比之自己那个虽然亮丽宽敞的大宅,老师这里更具有家的气息。

 严教授几十年来一直住在学校分配的宿舍里,子女也有在外面买了大房子的,但他固执得不肯搬出去,实在是因为习惯了。

 校舍是青砖瓦房,外墙上爬满了厚厚的爬山虎,偏校园的东南角,若按风水来说,十足的一块宝地,住宅区里随处绿树成荫,那些树也都有些年头了,树干粗壮,枝繁叶茂,一到夏天便郁郁葱葱,瞧在眼里连暑气都能凭空降下来几分。

 他们坐的地方刚好临着窗,一抬头就能看见外面的阳台,小小的一尊长方形,晾衣杆上晒着衣物,两只角落塞满了杂物,用袋子装着,尽量的往里躲,显然是规划了再规划的,厚实的栏杆上挤挤挨挨的排满了植物,有的茎叶很长,弯弯的直垂下来,形成一条生动优美的绿色弧线,由那白底的瓷砖衬托着,成了一幅立意简洁的素绘。

 植物是严教授养着的,男人细心起来要比女人更甚,这些小小的盆景每一株都体态丰盈富足,亮晶晶的绿叶泛着光,犹如一张张小小的笑脸,直温暖到人心里去。

 严教授踌躇着落下一子,又捏着下巴为难的摇头,他无论做什么都很认真,然而自恃老谋深算,倒少了几分关海波那样的洒脱不羁,反而拖累自己,陷入困境。

 围棋下到酣处,严师母端了两碗糖水蛋笑眯眯的过来,搁在一旁的四方小桌上,这是师母家乡的规矩,专门款待贵宾的。

 关海波吃不惯这种做成甜味的鸡蛋,却不愿拂了师母的心意,每次都不折不扣的吃掉,严教授瞧在眼里,总要微笑着赞他一句“海波这孩子就是实诚。”他也知道他不爱吃。

 关海波又推进一子,局势豁然开朗,严教授终于遗憾的咂嘴叹息“到底老了,脑子不如年轻人了呃。”

 “都下了一个多钟头啦,可以歇歇了,快来吃吧,凉了就腥气了。”师母照例慈祥的招呼,如果任由他们两个下去,能捱到天黑。

 严教授站起身来笑道:“好,好,不下了,难得海波这么忙,还不声不响陪我下了这么久,呵呵。”

 关海波也笑道:“哪儿的话,我本来就好这口,只是如今除了老师这里,还真想不出第二个可以下棋的去处。”他的话语里带着一丝真心实意的遗憾。

 严教授感染了这丝遗憾,不由也道:“唉,我是真没想到你会去当个商人,真是可惜了。”

 关海波曾经是他最得意的门生之一,他总认为当初他选择下海太过意气用事。

 严师母嗔道:“什么可惜不可惜,多赚点钱有什么不好。”

 严教授十分不乐意“你看你,女人怎么就都只认得钱呢!”

 他虽然是嗔怪自己夫人,无意中却一语双关的带到了施云洛,严师母怕关海波尴尬,急忙拿别的话岔开了。

 吃着鸡蛋,严教授问:“海波,你的个人问题怎么样了?”

 虽然关海波已经不在他门下,但彼此师生情谊仍很厚重,严教授时常会以长辈的身份来关心他。

 见关海波始终微笑不语,严教授便用坚决的口气道:“这样不行,得找一个,天涯何处无芳草嘛。”

 关海波笑着应承,只顾拿调羹捞鸡蛋来吃,严教授以为他敷衍自己,本着负责任的态度循循善诱“找对象,相貌好不好倒在其次,关键是要人好。”

 他见关海波频频点着头,话锋一转又道:“我今年带的这批研究生里头倒是有个不错的姑娘,

 人是相当的朴实,你要愿意,我可以安排…”

 关海波在惯性作用下点着的头一下子收势“这个,谢谢老师的好意,只是…这一向很忙,暂时还是不考虑这个问题。”

 “哎――只是见个面,大家接触一下,了解了解嘛,你老不主动,媳妇儿也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呵呵。”

 严师母也在旁边帮起腔来“是呃,海波,那姑娘我见过,的确不错的。”

 关海波见躲不过,只好从实说道:“其实…我已经有中意的女孩子了。”

 “哦?”严教授意外之余将信将疑“哪儿的?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既然说开了,关海波索性大方的道:“唔,也在我公司里,只是…一直没挑破那层意思。”

 见他态度诚恳,不像作假,严教授虽然做媒不成,也高兴起来“那真是太好了,什么时候也带来我们瞧瞧,海波的眼光一定不错的。”

 从严教授家出来不过三点多钟,老夫妇俩却执意要留他吃晚饭,他百般推辞了,难得偷了半日闲,这时候怎么也得回公司看看,尤其腾玖那个项目还在进行中。

 途径玉峰路的大福糕饼店,他特意泊了车进去,买了一袋梅花糕。

 这家店是正宗老字号,保留了许多南方旧式品种的点心,最出名的就是这梅花糕,做得松软香嫩,十分出色,方好很爱吃豆沙的那一种,每次经过这里都忍不住要蹩进去买上几个。

 想起方好,关海波的脸上情不自禁又漾起一丝微笑,她喜欢吃许多东西,却又很有节制,再馋也不会胡吃海塞,总是浅尝辄止,带着一丝惋惜的眷恋,如此严格的自制跟她什么都无所谓的性格似乎起了冲突,关海波猜想,大约是为了体型的缘故,这仿佛是现在绝大多数女孩最时尚的节食借口,哪怕并不见胖,也要为着将来的可能预防着,随时随地的小心翼翼。

 连他自己都觉得惊异,今天会在严教授面前把原本只是雏形的念头正儿八经的说了出来,然而,正是因为说出来了,最初的“可能”“也许”等不确定因素一下子褪去,这件事忽然就有了七八分眉目,而他并没有因为自己适才言之凿凿的肯定而感到惶惑和迟疑,反而有种蠢蠢欲动的急切和欣喜,犹如面前摆了一件神秘的礼物,用面纱遮着,他恨不能立刻上前揭掉,使其露出真面目――他很想知道方好的反应。

 虽然是星期六,仍有不少职员来加班,写字楼里普遍的习惯,非正常上班时间做起事来反而要认真许多。

 他环顾了一圈,没见到方好,办公桌上收拾得干干净净,电脑也关了,显然已经回家,中午他离开的时候还在的。

 董其昌站在自己的位子上,单手撑住写字桌,口气几近不耐烦“你再往前走两步,然后左转,对…看到影城的招牌没有…”

 搁下电话就摇头“哎,真是笨的可以,到底是小丫头,有了男朋友就找不着北了。”

 唐梦晓道:“这才刚开始呢,以后有得麻烦,谁让是你介绍的呢。”

 “怎么又算我头上来了,根本就是他们自己对上眼的。不过我也算做好事,积善德,嘿嘿。”

 关海波一只脚已经踏进自己的办公室,但还是退出来警惕的问了一句“谁有男朋友了?”

 公司里女性就两个,他隐隐觉得不祥。

 董其昌扬声道:“还能有谁,小陈呗!两个小年轻约好了去看电影,打吃完饭开始心思就不在做事上了。”

 手上的袋子没抓牢“突”的掉到地毯上,措手不及的一声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