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好欲哭无泪的站在原地,手里还不知所措的攥着手机,三个女孩都同情的望向她,春晓更是横眉怒目“干脆,你辞职算了!这样可恶的老板!咱不伺候了!”

 方好原本悲愤的脸上立刻现出犹豫之色,虽然她偶尔也会自哀自怜在公司只是小杂役一枚,但关海波给她的薪水可不低,虽然没做过市场评估,但她也了解,自己现在每月拿到手里的票票在同行中应该算佼佼者了,她又不象春晓是本地人,摔了饭碗在家里歇个把月也可以安枕无忧。以方好的资历和工作经验,要想在这座人才济济的特大型城市里谋得一份与目前薪水持平的岗位,可能性极小。

 金钱和自尊在心里绞腾了数个回合后,方好瘪了瘪嘴,选择再一次妥协“算了,我还是回去好了。”说毕,灰溜溜的整了整本就单薄的行囊,与同伴们告别了出来。

 混迹在依旧拥挤的人行道上,她对关海波的控诉逐步由腹诽转为唇语“独裁者!吸血鬼!吃人不吐渣!”

 越想越后悔当初怎么就上了他的贼船?

 义愤填膺的方好似乎忘记了,那时的她好像没有别的选择。

 大学刚毕业,方好就不顾家人的反对,形单影只的来到s市闯荡。她拒绝留在家乡,实在是因为不想面对家人关怀备至而又忧心忡忡的目光,以及邻居闵奶奶歉然的哀叹,她象一只受了伤的小猫,宁愿独自找个角落舔伤口,也好过把溃烂曝于人前,博取刺心的同情。

 头一个月,方好还坚持只把简历投向外企,可象她这样一个三流学校毕业出来的应届生,专业又毫无特色,简历通常列于最先被筛下来的一批里,当然,偶尔也会有一两次面试机会,她很努力的表现了,却杳无音信。

 工作尚未落实,方好也懒得租房,找了一家很便宜也还算干净的学校招待所住下了,父母给的钱虽然还够方好接下来两个月的开销,可总是这样无限期的等待,她自己先坐不住了。

 清醒下来,方好才渐渐意识到对她这样一个新人来说,s市并不像学兄学姐们描述得那样遍地机会,连续吃了三天的方便面后,她赌气的情绪有所缓解,甚至开始后悔这样不管不顾的从家里跑出来,可事已至此,她绝对没脸一事无成的打道回府,她陈方好也是有自尊心的!

 没奈何,要工作就只能放低要求,于是,私有企业也开始尝试了,卖场招聘助理她也愿意“将就”了,甚至连招聘专栏夹缝里的信息她都格外留意起来。

 此后,通知她面试的电话倒是络绎不绝,可依然是面了一次后再无下文,每回应试完出来,看到走廊上坐了长长一排应征者,她的心头就控制不住的泛起沮丧。

 21世纪,什么最多?找不着工作的大学生!

 在接到盛嘉面试电话的前一天,方好已经快绝望了,她给自己下了最后通牒,如果这周内再无转机,她只能不顾颜面的回家了,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没什么出息!

 方好对盛嘉贸易没有一点印象,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投过去的简历,而这家鬼公司也是异常难找,大热天,她倒了三班公交车,又徒步20分钟才来到电话里那位男士交待的所在地。

 这是一栋外观相当破旧的大楼,约12层高,位于一片老新村的西南面,灰白的水泥外墙上,品牌杂乱的空调外机东一只,西一只的挂着,大半的窗户玻璃估计有些年头没擦过了。

 方好汗涔涔的在楼下站立了片刻,这样没有气势的大楼,里面的公司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她有些犹豫是否要继续,转念一想,既然好不容易寻到了这里,不进去过过堂似乎对不起自己的这趟辛苦。

 门房的老大爷十分仔细,让她做了详尽的登记又盘问了一轮方才放人。

 电梯吱吱呀呀的叫唤着,缓缓上升,方好的心也老悬着,生怕突然间头顶的灯就灭了,门一打开,她立刻象兔子一样敏捷的窜了出去,暗舒一口气,扭转头看,电梯门已经合上,正往下沉,她自我安慰的拍了拍胸口。

 一路过去,走廊的两边全是房门紧闭的办公室,从东到西,密密匝匝的挨着,足有20来间,几乎每间办公室外面的白墙上都订了一块公司铭牌,口气大到吓得死人,动辄“xxx环球公司”“国际xx在华分理处”方好越看越觉得象走进了骗子窝。

 盛嘉在走廊朝西的尽头,她走上前仔细辨识,有机玻璃板上简简单单印着一行字“盛嘉贸易有限公司”方好匀了匀气,敲敲门,然后脚步轻盈的跨进去。

 屋里却没人,她左右环顾,近门处简单摆了几把旧椅子,围着一张圆形的玻璃桌,靠墙有张宽大的略微掉色的布艺沙发,临窗就是唯一的办公桌,笔记本和各类文件凌乱的叠放在一起,溜边放着大大小小的电器产品,小到剃须刀,大到电饭煲,统统刻着同一个国产的不知名的品牌。紧挨办公桌的墙角堆了高高低低几摞纸箱,从箱子上印的介绍来看,方好猜测应该就是摆在台面上的这些产品了。

 她清了清嗓子,怯声问:“有人吗?”

 “稍等一下。”一个沙哑的男音从桌子底下传来,方好吓了一跳,依稀还能辨识出就是给自己打电话的那个人。

 关海波终于把被自己不小心踩了一脚后就失效的电源插座成功修复了,心里不免泛起小小的得意,他到底是f大机电系毕业出来的骄子,还没什么电气问题是他搞不定的,伴随着这抹得意而来的却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心酸。

 直起腰来,他才看清面前站着的女孩,白里透红的一张脸,带着点局促和警惕,一看就知道是刚踏出校门。

 “陈…方好?”

 “是。”

 关海波低头从一堆白纸里准确的把方好的简历摸了出来,然后煞有介事的看着。

 方好其实不紧张,这家公司如此简陋,简直对不起门口那块牌子上的称呼,与其说这里是“公司”她觉得叫零售商批发部更合适些。

 “坐下说吧。”关海波指了指门口的塑料椅子。

 方好依言跟他过去,心里不免猜测起关海波的身份来,看他年纪不大,顶多二十六七的样子,穿着也朴素,一件白色的polo当季t-恤,外加一条苹果牛仔裤,面上也没太多世故,跟方好学校的那些师兄几乎没什么区别。

 两人面对面坐定的当儿,方好几乎可以肯定他和自己应聘的职位一样,是个办公室“小弟”

 “小弟”还算体贴,顺手从椅子旁的纸箱里捞出一瓶水来递给方好,她感激的接过,也没客气,旋开盖子就喝起来,在烈日下奔波了近两个小时,即使是仙人掌也有补水的必要了。

 “你学的是市场营销?”

 “嗯。”“电脑玩得怎么样?”

 “唔,还行,office软件都学过,哦,我的简历就是自己做的。”方好庆幸自己的灵活,同时有些好奇“小弟”似乎缺乏微笑神经,一张脸始终很板正,真象那么回事儿似的。

 关海波扫了一眼方好的简历,背景花哨,字体用了不下五种,他不露声色的继续问:“英语呢?”

 方好有短暂的卡壳“那个,也…还好。”她有些汗颜,她能背很生僻的单词,但口语却极差劲,如果对方象前几次面试那样直接用英语跟她交流,她非夺门而逃不可!幸哉,她坐的位置刚好临门。

 关海波却仅仅点了点头就放过了她。

 方好乘着他沉思的当儿又拼命喝水,其实已经不渴了,只是有点心虚。

 关海波突然用比刚才快两倍的语速对她宣布“工资800块一个月,包两顿饭,上下班的公交车费可以报销,如果你没有疑义,明天可以来上班。”

 这突如其来的录取通知并没让方好欢呼雀跃,在五秒的愣神之后,她开始对这家公司产生了怀疑,定一定神,她放下手上的纯净水瓶子,抿起嘴角严肃的问:“你们…有营业执照吗?”

 关海波瞥了她一眼,没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质疑,他没有因为方好的不信任而翻脸,眼下,他急需一位可以帮他看家的助理,而方好是迄今为止第二个有勇气走进来且到目前还没有逃走的应征者,为了让她打消疑虑,他很配合的起身,长腿一迈,几步跨到桌前,拉开抽屉,取出一个档案袋,又很快走回来,把里面的证件逐一抽出来给方好展示。

 方好其实看不懂,她只是对着工商局盖的那个戳瞪视良久,徒劳的想辨认出真伪。

 关海波慢吞吞道:“你照着这个登记号去网上查就知道是不是真的了。”

 话说得这么透彻了,方好也不能太过分,故作明白的点了点头,眼前的人怎么看都一身正气,以她那点社会经验来判断,哪里看得出真假。

 “唔,那个…薪水好像少了点儿,我是外地人,最起码,住宿问题你们得给我解决吧。”方好舔了舔唇,开始进入薪资谈判阶段。话一出口,她陡然觉得自己成熟起来,在家里,无论大事小事,都是妈妈在操心,何曾轮到过她,此时此刻,她才真正有了长大的感觉,而且,这种感觉似乎还不赖。

 关海波一掀眉,指了指左边一扇关着的房门道:“我就住那里,你的意思…是想跟我同住?”

 方好愣住,本已恢复白皙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

 真是人不可貌相,这位“小弟”的幽默感让她张口结舌,尴尬的道:“我不是那个,咳,咳…我的意思是…你,你…能不能跟你们领导反映一下?”

 关海波把手上的简历往桌上一搁“对不起,住宿的事只能由你自己解决,我顶多每月再给你加100块钱的房贴,这已经是上限了。”

 方好低头算了算,月薪900,除去住房,水电,吃饭,哦,不,吃饭由公司提供,但如果伙食很差,吃不饱的话,自己还是需要在食物上拨出一部分款项的…

 她越算越挣扎,一会儿想,先接受得了,譬如当跳板,等将来找到更好的再换也不迟,一会儿又觉得冤,她的大部分找到工作的同学薪水基本都在1000以上,凭什么她起薪就这样低,这可是在高收入高消费的s市啊!

 关海波眼里藏着紧张,目光灼灼的盯住方好阴晴不定的小脸,这是博弈,就看谁能坚持到最后!

 然而――他无限失望的看着方好站起来,一脸遗憾的表情对他道:“对不起,我想我还是不能接受!”她转身朝门口走。

 关海波怔了数秒,眼看方好的手已经搭到了门把手上,终于耐不住的冲口叫道:“等等!”

 方好在门口顿住脚步,却不回过头来,片刻,听到身后的人有些无奈的说:“行,给你解决住宿。”

 她这才转过身来,一脸灿烂的甜笑,心里由衷的赞叹:大学时跟同窗项晓兰出去逛夜市学到的还价本事还真管用!

 第二天,方好如约前来上班,同时,也很快搞清楚了一件事,盛嘉的老板就是关海波,而她,则是唯一的员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