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年前的扬州(也曾被称作广陵),风景似画,四季如春。( )

 我们租了户小院,跟在大理时的户型差不多,院子还要小一些,为了图便宜,位子离城里的主街有些远。才到不久,太爷爷就托人给我们送来一封信,大意是嘱咐我们各自改名后,靠自己打拼,不得好吃懒做,信中特别交待,要旭峰一到扬州立马入伍当兵,绝对不准成天到晚“守起女娃子”

 旭峰自然是争气的,我们还没找好铺面,他就已经从卒子升做都头(宋代军队最基本的建制,底下管一百号人)了,驻扬州的军都指挥使孟大人十分赏识他,结果他只能住在守营里隔个几天才能回来一趟。

 虽然这几年我们也存下了不少钱,可来到扬州这个高消费地方后,我们才充分领悟到什么叫“钱到用时方恨少”我和瑞新半月来跑遍了扬州城,围着大街上贴着出售牌子的铺面挑来选去,地段好的买不起,买得起的地段又太差。

 这天,我脚走得打泡,在马路边找个槛子一屁股坐下:“瑞新,要不咱就买那个便宜的小铺子行吗?”

 “姐,你不懂,开店子做生意那地段太重要了。”

 “瑞新,不是说酒好不怕巷子深么?”

 “嗨,你听人瞎说,屁的,等到人家知道你这里酒好的时候,你早就饿死了。”

 “可你相中的那铺面,价太高咱连零头都付不起呀,咋办?”

 瑞新学我一屁股坐下,眼珠子骨碌直转,他差不多有个一米七五的样子,比旭峰还高,又黑又肥壮。我曾经调侃过他:“瑞新你咋能长成这样?你小时候那么瘦,现在像头狗熊!”他回答说那还不是怪小时候给饿狠了,所以后来一天到晚就惦记着吃。

 坐了会儿他对着我极其认真:“姐,你信我么?”

 我纳闷着,咋你们个个都爱跟我说这句话呢,素意说,俊山说,旭峰说,现在连你也说,便不耐烦地甩给他一句:“别用肺说话行吗?说的全是废话。”

 瑞新咧唇一笑:“嘿嘿,咱这点儿钱肯定是买不起那铺子,但是租得起呀,我扒算了下,开酒馆太累了,而且还得请好几个伙计成本太高,不如咱还学徐伯开个茶馆,垂个帘子让你弹琴,凭你的琴技,就算不用天音公子的名号,照样在扬州打得响。反正咱初到中原,既没人认识你,也没人听过你弹琴,再说我们全家都改了名字,谁知道呀对不对?”

 我嘟哝着嘴有些犹豫:“行不行啊,万一赵受益又找过来,逼你姐去给他当小老婆怎么办?”

 “嗨!你管他呢,咱天高皇帝远的,他怎么会知道呢?这又不比是汴京。你从前当天音公子的时候不老穿儒衫吗?咱换成裙子,女装,谁还知道啊!大不了,你再蒙个面纱什么的总行了吧,实在不行,我给你脸上整个疤子,巴准人家看不出来。”

 我撕了把他的耳朵,扯得他哇哇直叫:“好好,不整疤子,哎呀,姐,咱这不急着要挣钱吗?你饶了我吧行不行,我饿死了,早上都没吃饱。”

 我们寻了个路边摊子,他一口气吃光了两碗阳春面,我还半碗都没吃完,我刚说了句:“瑞新我不想吃了,”一个衣衫破烂的孩子突然窜到我旁边的空位上坐下,一把抢过我面前的碗,呼拉拉几筷子吃了个干干净净,完事了他还把碗底使劲儿舔了舔,吓得我眼珠子差点儿没掉下来。

 面摊老板奔了过来,像赶绿苍蝇似的:“嘿,小孩,你敢抢我客人的东西吃,看我不打死你--”

 我忙把面摊老板拦住:“别别,我请他吃的。”

 那小孩五六岁的样子,全身又黑又脏,指甲缝里都是污泥,我和瑞新都是孤儿,特别是瑞新,他小时候也在街上乞讨过,我想他心里肯定是酸溜溜的。

 瑞新一搁筷子:“哎,我说老板,再给来两碗面!”

 那孩子本来想溜的,见我俩对他一脸善意,也就坐着不走了,一会儿小心地打量我,一会儿瞅瞅瑞新。

 我怜声问:“小弟弟,你多大啦?”

 那孩子小心翼翼地盯着我不敢和我说话,老板喜滋滋地端来两碗面,我还以为两碗都是给那孩子的呢,哪知这个时候瑞新还能再吃一碗,另一碗被他推到小孩面前:“来,哥哥请你吃!”

 吃完第二碗面,我尽量温和着语气问小家伙:“小弟弟,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一脸的天真:“我不叫小弟弟,我叫三妮儿,住在那后面的小巷子里。”我和瑞新对视了一眼,心道原来是个小女孩儿呀。她的声音很稚嫩,说话的时候睫毛扑闪扑闪的,我这心里禁不住一酸,转头再看瑞新眼角都漂上泪了。

 瑞新柔声问她:“三妮儿,跟哥哥说你咋一个人跑出来了?你爹娘呢?”

 三妮儿低下头,小声答道:“我没爹,我娘不让我叫她娘。”

 顿了顿,一时我们都作不上声。我这眼泪又不争气地眨巴了出来,瑞新眼圈也熬得红红的,心里特别难过,我真想把她领回家,这么小一孩子难道就这样流落在街头吗?

 面摊老板凑了过来:“我说二位客官,你们别搭理她,这孩子是个野种,她娘是干‘那个’的。”

 瑞新一愣:“干哪个的啊?”

 “嗨,原来你这小伙子还是个愣头青呢,这都听不懂?就是做皮肉生意的,妓女,懂了吗?”

 我和瑞新同时出口喝道:“闭嘴!”

 可能是我们的声音太“凶”吓得三妮儿赶紧跑掉了,老板吓得直捂耳朵,口里叽里咕噜不知念叨什么赶紧闪到了一边。

 这件事对我和瑞新触动很大,路上我拉着瑞新说:“弟弟,三妮儿太可怜了,我这心里难受得紧,以后要是有了钱,咱买个大宅子,开个孤儿院,把这些流落街头的可怜孩子都拾回来,教他们认字学手艺,长大了都能谋上个好生活,你说好不好?”

 瑞新激动得恨不得当场跟我来个“熊抱”哽着喉咙:“姐,你咋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我小时候就这样到处讨过饭,看到三妮儿我心里真不是个味儿,就寻思着把她领回家,只当咱再认个妹子。”

 我抹掉他的泪傻笑起来:“我也是这么想的,呵呵。”

 下午,我们又跑到“相中”的那间铺子,瑞新满脸堆笑,只要能捡上那东家的马屁就可劲儿地拍,哄得那中年胖子笑得合不拢嘴:“嘿哟,小兄弟,我一看就知道,你呀绝对是个做生意的人。这样吧,三个月,我先租给你三个月,你也知道,我这一家老小的快要搬去汴京了,这三个月你要是凑不上银子,我就只好卖给别人。”

 从桌子到板凳,从茶叶到茶壶,我到今天才了解到,咱家瑞新这些年苦不是白吃的,日子不是白混的。每一样物件儿都被他精挑细选,砍价砍得唾沫星子直飞,马屁是逢人就拍,一直给你拍到天花乱坠。回家的路上我有些烦:“瑞新,你咋见人就说好话?感觉特没出息。”

 他不以为然:“说说好话又不要本钱,尽管赶多了去说,你瞧瞧,那卖茶具的老板嫌我还价太低开始死活不肯卖,后来还不是笑嘻嘻地卖给我了吗?你以为拍马屁说好话简单呀?学问可大得去了,眼睛得疾,脑子得转得快,表情还得真,得搔着人家心窝窝说,找人家最得意的地方拍!”

 后来他又拉着我到成衣铺,让人家老板赶最好的料子,最新潮的款式给我赶着紧的做几套衣裙。老板乐得是眉开眼笑:“哎唷喂,我说小哥呀,这是你家小娘子吧,长得可真俊呐,跟那仙女似的,我老头给你打包票,她要是穿上我这店子里的衣裳哟,那一整个扬州城的公子哥们准得把你给羡慕死!”

 不想瑞新竟一脸欣喜,立马接上瞎话:“真的吗?嘿嘿,太好了!”

 我一脚狠狠地给他踩上:“你个死小子,胡说八道什么呀?老板,你别瞎说,我是他姐姐。”

 老板赶紧赔罪:“嘿哟,我老汉失言喽失言喽,姑娘对不起嘞,我其实就是想说呀,您这姑娘可真漂亮,比老汉见过的所有姑娘都漂亮!”

 我翻了那老板一白眼,暗说,跟瑞新一样,又是个哄死人不尝命的。把瑞新拉到一边:“咱现在不是手头正紧着吗?你干嘛还给我买那么贵的衣服?”

 他嘿嘿一笑,附在我耳畔悄悄说:“这你就不懂了,这叫羊毛出在羊身上!”

 当真是把我们仨儿累死,我和默言两个一天到晚洗呀抹呀清的,瑞新得四处采购茶叶,又得张罗着请人给订做招牌。一连四五天,我们三餐饭都没顾上吃几口,晚上我和默言就睡在茶馆里边的一间小房里,瑞新还算特别照顾我们两女娃,给我们整了个衣柜和梳妆台,他自个睡的杂物间里边儿堆满了杂货,也就刚够腾出个空地儿睡觉。店名曾被瑞新寻思了好几年,名为“寻音茶馆”那意思人家不懂,咱家几个还能不懂吗?这死小子,准是受徐伯启发把我当成摇钱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