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问题就不适合压在窗帘里头解释了。埃德加放开格伦,两人重新走到露台边上。格伦不着痕迹地保持距离,这才开口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被外头的冷空气激了一下,他觉得说话的时候嘴唇上的伤口开始丝丝地痛,好不容易忍住了摸一下的冲动。

 埃德加打量着他的神情,从眼睛到嘴唇。然后他注意到格伦微微撇着头,很明显不想让他看到那伤口。“那婚约本来就只是口头而已。而且她知道了。”

 这解释可谓简单,但是格伦差点跳起来。“她知道了?”是说温蒂来到伯明翰的时候,就知道他喜欢埃德加吗?这不可能!倒过来…知道埃德加喜欢他?更不可能!“她肯定是哪里弄错了。”他无力地说,伸出一只手按着鼻梁。他总算发现哪里不对了——就是这件事怎么都不可能发生。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埃德加危险地扬起来一根眉毛。难道他刚才做得不够明显?难道格伦敢否认他没有感觉?

 “就是字面意思,肯定哪里出了错。”格伦正在绞尽脑汁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说埃德加被人误导肯定不是个好理由,因为伯爵一贯有主见;说温蒂更适合是对的,但是埃德加说他们的婚约原本就是个形式?他一点也不想考虑某一种可能,所以只觉得烦躁。

 埃德加眯了眯眼睛。“你觉得我在开玩笑吗?”他这么问,心里已经开始对这谈话的走向有了估计。恐怕格伦一时半会儿并不能接受他…

 “不。”格伦更无力了。就算他一贯弄不清楚埃德加是什么想法,但他们肯定不是那种关系。他都把自己名声败坏得差不多了,就算正常人家也要考虑考虑,埃德加这样的…想想就是天方夜谭吧?“真的假的都没关系,”他摊手道,果断地否定了:“这不合适,伯爵阁下。”

 “有什么不合适?”埃德加依旧盯着格伦。他已经能确定,格伦绝对还喜欢他,刚才的心跳就证明了这一点。如果要他来说的话,他还觉得格伦说的话和他自己的反应不合适呢。

 格伦几乎要绝望了。他都说得这么直白了,还不够吗?难道真要说,“你喜欢我什么我改还不行吗”?这念头让他想到了之前的一点事情,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早就被发现了。按照埃德加一贯的敏锐程度,这好像也不是不可能。“如果您觉得我之前有什么逾距的举动的话,我道歉,绝对真诚的。”他又扯了扯领结,觉得有点憋气,“今天这件事就是意外,或者误会,好吗?”

 这种先回避再拒绝的态度埃德加当然看得出。虽然知道格伦有许多顾虑,但是这种挣扎都没有的拒绝,还是让他十分不愉快。就算和刚才那个女人想比,也显得他太自作多情。而如果不是他刚才采取了强硬手段的话,根本不会知道面前这个人没说实话。“我从来不需要意外,你不用觉得是误会我的意思。”他沉声道,“还是说,你在担心什么?”他没说出口的是,他有哪里比不上谁吗?

 他这么明白地说了,也就是事情都摊在了明面上来讲。格伦只能把他的手放下来,直视埃德加的眼睛。“难道这件事有哪里不值得担心吗?”他反问道,不意外地看到那双淡蓝色眼睛里锐利的光。“哪里不合适我就不说了。直接地说,我的个人意见是,您还是早些定下婚期比较好。不是温蒂,也有加强排的淑女在等您挑。噢,这个您应该一早就看到我说了?”

 埃德加没理会他有点嘲讽的语气。“相比于这个,我更希望你直接地告诉我,你是介意我这个姓氏,还是介意我的其他身份?”

 他果然被发现了吧,不然埃德加怎么绝口不提他有可能就是不喜欢而已?格伦在心里猛翻白眼,埃德加对他自己还真有自信。但是他现在没办法否认这个,就算埃德加没察觉他之前的异常,身体的亲密接触也出卖了他——刚才那一瞬间的心跳和打鼓一样,他自己都听见了。“如果我说都介意的话,您可以就当刚才那件事没发生过吗,伯爵阁下?”

 “当然不。”埃德加飞快地否定了,眼里带上了笑意。

 格伦在心里骂了一句粗话。他该说埃德加人不可貌相吗?平时不还是讲理的吗?这次完全就是霸道到说不通的情况啊!不能拒绝,也不能当没发生过?只能答应?“您要知道,就连和您做朋友,都是人们的奢望。”他试图继续好脾气地劝说。

 “也包括你?”埃德加这回把另一边的眉毛也扬了起来。

 “当然。”格伦不假思索地回答道。难道他们亲爱的伯爵阁下没发现吗?他们俩的性格绝对是天差地别,做朋友都难,更别说做情人了。之前相对平稳的关系,是建立在他仅仅把对方当伯爵以及一个合作者的基础上的。换句话来说,就算没有未婚妻的存在,他们也是不可能的——他在埃德加面前表现的根本不是他真实的性格。还有就是,他花了不少时间才做到认真清楚地对待现实,不能在这么几分钟里就功亏一篑啊!

 埃德加的回答是往前一步,把人圈在怀里,脸斜侧,鼻尖相互接触。这姿势绝对足够暧昧,两人呼出的热气交织在一起。他视线低垂下去,又看到了那块刚凝固的鲜艳血色,心里冒出来一丝愧疚,想去碰触。

 格伦没想到他又直接身体力行了,直接反应是一个不大明显的颤抖。随后他意识到这次对方没用多少力气,赶紧掰开手往走廊的方向退了两步,躲开了对方的抚摸或者是亲吻。“既然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就先离开了。”他一边说一边退,等说完的时候已经退到了窗帘之后,转身就不见了,快得就像火烧眉毛一样。

 埃德加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无奈地往栏杆上一靠。格伦简直就是落荒而逃了…别说答应,就连一丝动摇也难见。他也没打算一下子把格伦逼急了,不然对方不知道能做出来什么。他仰起头,注视着顶上一片墨蓝色的天空。但距离他发现格伦对他有反应已经一年半了,到现在除了伪装更好以外也没有其他的改变,他不相信自己不能把对方拿下。至于担忧什么的…他在心里盘算起来。

 至于格伦这边,他果断地去了盥洗室,用冷水清醒头脑去了。里头空无一人,没人看见他脸色泛红的样子。直到他觉得心跳和体温都已经恢复正常,他才长长呼吸了两口气,注视着镜中的自己。有水珠从伤口边上滚落,他简直不能相信它出自埃德加的手笔,也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真的抵御了那种巨大的诱惑。

 当然,这件事就必须这么进行,格伦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埃德加大概是察觉了他隐秘的想法,然后产生了一些不该有的错觉。这是最合理的解释,他找不到别的理由了。所以说,如果他一开始没有想到别的地方的话,他们的关系大概还会是那种足够远的安全距离。

 至于真的那种可能,格伦想都没想。在一个新教徒和一个天主教徒结婚都有可能被人抨击的现在,两个男人暗地里随便玩玩还勉强,真要过一辈子的话绝对会被千夫所指。他必须得承认,这也是他不想结婚的重要原因之一——他的确更喜欢男人。而如果娶一个夫人是明摆着给对方添堵的情况,他不如不娶。

 但是他可以这么做,却并不代表埃德加也可以。埃德加成长于一个足够保守的贵族家庭,最适合的未来很明显,娶一个门当户对的新教徒夫人。然后,温斯特家就剩下埃德加一个了,毫无疑问需要继承人。他就算再喜欢对方也没用,他们谁都不能生出个继承人来。埃德加是个好人,他值得更好的未来。

 所以就算伯明翰没合适的,伦敦也总该有吧?格伦问镜中的自己。他都能想到这些,埃德加自然也能想到,又何必多此一举?埃德加大概一时头脑上火,等冷静下来就好了。他注视着唇边的伤疤,终于伸手碰了碰。冰凉凉的,别人的体温已经完全消失了。他不能说他没有从这件事里感受到欣喜,但…就当是一场美梦吧。

 格伦打定主意,就用手指沾着水,把唇边的血迹一点点擦掉了。还好伤口不大,处理并不难。期间有点痛感,他一点反应也没有。确信从外表看不出任何问题后,他才走出盥洗室。今天这舞会恐怕呆不下去了,他还是早点离开吧。

 还好他花花公子的招牌在一些人心中还是有用的,比如说萨蒙德,又比如说和他约好的贝伦娜。后者在灯光下注视他时,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怎么没精打采的?是不是碰上哪个不好上手的辣美人儿了?”

 格伦穿着睡衣,大咧咧地往不属于自己的床上一坐。他本来想取消这件事,但又觉得这时机根本不对,就好像他心虚一样,所以还是去了她家。只是来是来了,兴致却没多少,被发现也是自然的。“是呀,的确很美味。”他眯着眼睛,做出一副享受的表情。

 “啧,那你还跟我回来做什么?”贝伦娜作势推了他一下,也坐了下来,语气里却没有多少责备成分。

 “就是太辣了,成了个烫手山芋。”格伦说。“我可对付不了。”

 “真的吗?她还把你嘴唇咬破了?”贝伦娜狐疑道。全伯明翰,格伦拿不下、还敢咬他的女人真的存在?她和格伦本来也就是身体关系,此时更关心的是她为什么没注意到那个女人是谁。

 格伦又想到那个黑暗中占有气息浓厚的吻。他不自然地动了动,站起来把桌上的酒杯取了起来,递给贝伦娜一杯。后者伸手接过,小手指极富技巧地扫了一下他手心。酒杯相碰,猩红色的液体晃荡出旖旎的夜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