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失踪

 君海澄失踪了。

 战琰接到公孙夙传回的消息时,生生捏断一根直径十厘米的实心钢管。

 接下来,他表现得很理性,简直理性到没有人性的程度,可是了解他的人反而更加担心,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时候,任何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

 战琰连夜启动天魔号,赶到沙维沙尔星,带着人搜遍了整个血色森林,但最后哪怕掘地三尺深,也没有发现君海澄的踪影。

 整个沙维沙尔,都笼罩着帝国元帅的黑□绪。

 战琰在沙维沙尔星上肆虐了整整三个月,之后别说是变异兽了,恐怕十年之内,沙维沙尔星的人都别想吃上当地的野味,包括老鼠肉。

 进化人鱼殿下在一颗边缘星球上失踪,这一消息不可能被永远封存,一些别有用心之人纷纷跳出来叫嚣,纳索魔元帅没能保护好进化人鱼,间接造成进化人鱼的香消玉殒,应该取消他繁衍者的资格!最“公正”的做法应该是把纳索魔元帅投入监狱,在里面用剩余的光阴进行赎罪!

 战琰的回答是,直接带人把叫嚣得最厉害的,来自第三玛卡雅里星系威特苏拉大联邦的一个国家的大使馆给封了,给威特苏拉大联邦的理由是,该国心怀不轨,试图挑起两国战争,破坏和平。

 对此,威特苏拉大联邦的总统能说些什么呢?强权就是政治。

 一番杀鸡儆猴,蹦跶出来的人纷纷偃旗息鼓。

 战琰冷笑,游戏开始之后,他不喊停,谁人敢停?命人记下那些人的名字,大使馆依旧是一个接一个的封,这些国家在纳索魔的生意也是一桩又一桩的倒闭,偏偏他都能找出借口,偏偏他都能给出证据,让人无可奈何,最后,被封的国家差点哭着跪下了,这一场劫难才算过去。

 他本是天纵之狂徒,在失去恋人之后,更加任性妄为。

 …

 “陛下!”楼师掩饰不住脸上的怒火,“陛下,这一次,元帅真的是太乱来了!一个处理不当,我们纳索魔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战谦放下手中的笔,温和地道:“左相,阿琰失去了他心爱的人。”

 楼师斩钉截铁地道:“但这只是个人私情!不能成为破坏纳索魔利益的理由!”

 “唉!”战谦笑着摇摇头,“人性是已然的东西,不是你说控制就能够控制的,在现实生活当中,谁能够保证无时无刻都做到公私分明,不夹带任何私人情绪?如果皇后现在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眼前还有一大堆跳蚤在蹦跶,我也会生气,恨不得毁之杀之——没准比他更过分。”

 楼师木着脸不吭声,显然并不甘心。

 战谦站起来拍拍自家左相的肩膀,“左相,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你的眉头总是皱着?因为不管是什么事情,你都喜欢往最坏的一方面去想,你缺少对人的基本信任,也不理解,甚至是蔑视人与人之间的情感。”顿了顿,皇帝也不知怎么去改变属下的这种性子,只好一脸语重心长,“左相啊,你这样很容易老的。”

 楼师的眼皮狠狠地跳了跳。

 “哈哈——”战谦失笑,背着手走了两步,“阿琰是我唯一的弟弟,如果能够让他心里好过一些,我甚至愿意他,再任性一点…”

 …

 初春的脚步随着温风细雨悄然而至,芭蕉绿了,樱桃红了。

 这时节,本该是一对有情人举行订婚仪式的美好时节,他们会在玫瑰花的环绕之中,亲朋好友的祝福声中,交换银白色的订婚戒指,如果大胆一点,他们还会微红着脸当众交换一个甜蜜蜜的吻。

 “澄澄,你怎么可以缺席了我们的订婚仪式…”

 战琰站在落地窗前,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风景。

 一辈子,基本上都是顺风顺水的帝国元帅完全没有想到,只不过是一次小小的疏忽大意,他就失去了他最重要的宝贝。他刚刚得到一场刻骨铭心的爱情,心里还幸福得直冒粉红泡泡,老天忽然就对他说,对不起,这只是一个玩笑。

 找不到你…怎么办…

 战琰的眼神透着茫然。

 …

 大清早的麻烦你控制一下你的兽性。

 澄澄,我还要亲﹋

 跪了,别把这话说得跟“我还要奶”一样,行不行?

 澄澄,你的唇哺育了我的生命﹋

 滚!

 …

 中午给小麟儿做的蜜汁鸡翅哪里去了?

 呃——突然张开翅膀飞到天上去了!

 你以为我会相信?

 哇哇哇,别打!手下留情——脚下也请留情!

 今天不揍扁你,我就不姓君!

 诶?那跟我姓如何?

 …

 澄澄,我喜欢你。

 嗯。

 澄澄,我爱你。

 嗯。

 我以后只订一具棺材,等我们死了,就埋一块。

 嗯。

 要是变成千年老不死,就一起活到宇宙大爆炸。

 嗯。

 ——能不能不要“嗯”?

 啾!

 …

 回忆一幕幕从苍白的脑海里闪过,战琰猛地握紧双手,不能再想下去了!回忆里越开心越幸福,就衬得现在越孤单越凄凉!

 心里就像燃烧着一把火,战琰直接推开玻璃窗,走到露天阳台上,任由自己的思念在小雨中飘来飘去。

 风风雨雨,暖暖寒寒,处处寻寻觅觅。

 …

 夏天到了,地上万物都被天空上悬挂的火炉烤得蔫蔫的,没有一丝精神气。

 遥远的沙维沙尔星。

 “君小野,有本事你给我站住!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一个皮肤黑溜溜的矫健小身影在前面飞快地逃窜着,一边跑一边吼,“我又不是笨蛋,你都说了要打断我的腿,我还停下来?!”

 泰蒙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光头上一层细细密密的汗,他双手叉着腰,喘着粗气,“你…你个臭小子…今晚回来扒了你的皮!”

 抱在树干上的黑肤少年跟他瞪视。

 “小野,”巴德兰的声音响起来,“下来。”

 黑肤少年乖乖地滑下来,看得泰蒙脑门青筋猛跳,这会子又乖得像只猫了?

 巴德兰看了看这脏兮兮的泥猴,“又从哪里弄来这么一身泥巴?”

 黑肤少年骄傲地回答:“在荷塘里!”

 他也不理会嘴角直抽抽的两个大人,径自跑掉了,不知钻进哪个藏宝洞里,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一小捆裹着泥的新鲜的莲藕,他把莲藕捧给巴德兰,眼睛闪亮亮的,就像夜空里最闪亮的星星,“爸爸!给你!”想想,又气势汹汹地对泰蒙吼了一句,“你打我,不给你吃!”

 巴德兰愣了愣,忽然转过头去。

 黑肤少年呆呆的捧着莲藕不知怎么办,看看泰蒙,又看看巴德兰,黑脸蛋上带着忐忑和难过,“爸爸,你不喜欢吗?”

 “不!”巴德兰把脏兮兮的浑身是泥土的少年紧紧地抱在怀里,声音里带着泪意,“爸爸很喜欢…很喜欢…”

 黑肤少年牙齿一咧,露出灿烂的,带着娇憨的甜甜的笑容。

 吃过晚饭,没多久,黑肤少年就流着口水仰躺在沙发上睡着了,时不时咂咂嘴,显然梦里还在回味晚餐的美妙滋味。

 泰蒙郁闷地拍开一只伸到自己鼻子下的黑脚丫子,冲旁边喝茶的巴德兰抱怨,“这黑不溜秋的屎蛋,从地底下刚放出来的饿死鬼都没他厉害,五只猪蹄,全部被他干掉了!”

 巴德兰静静地用青瓷杯盖拨弄着浅黄色的茶水,“不都是你让他的,他给你夹藕片的时候,你心里都乐死了,现在抱怨什么?”

 泰蒙悻悻然,戳了戳君小野露出来的肚皮,“哈,这小混蛋,原本就黑,现在更是晒得跟一块黑炭似的,大半夜的就只看得见两只眼珠子了!”

 …跟他的宝贝澄澄…完全是两个极端…

 一个是怎么也晒不黑,一个是怎么也养不白,一个精力旺盛得成天上树掏鸟蛋,下水摸鱼,没有一刻坐得住的时候,而他的宝贝澄澄,则喜欢泡上一壶茶,坐在花园里的树荫下,捧着一本书慢慢地看…

 巴德兰也怔怔地看着呼出一个鼻涕泡的黑肤少年,这个孩子是公孙夙带来的,只告诉他一句话,他是澄澄认下来的弟弟。

 一开始,巴德兰并不喜欢小野人,他不需要一个替代品,他的儿子,他的澄澄,没有任何人可以替代。尤其是,小野人有着一身野蛮人的气息,一身野蛮人的习性,胳膊抬起来就可以当毛巾,拉起衣服领口就可以当面纸,随地小便,不讲卫生,常常把家里弄得一团糟。

 但他慢慢发现,在失去澄澄的日子里,正是这个在文明世界里显得很笨拙的小少年,让他无暇去伤心太过,缓解了他撕心裂肺的疼痛。

 小野人也最终用他的认真、执着,一颗天真不染尘埃的赤子之心,赢得了巴德兰和泰蒙的喜爱,成为两人的第二个儿子。

 “澄澄,会回来的吧?他还没有听小野喊过他哥哥呢。”

 “当然,老不死的儿子,那肯定是个小不死的。”

 …

 深秋时节,圣华学院里的枫叶红了。

 已经上圣华二年级,荣升为学长的高小白给一个迷路的一年级小菜鸟指了路,背着手摇头叹气地往宿舍里走。

 于非打开门,靠在墙上戏谑地看着他,“哟哟,小白白,怎么摆出一副小老头的样子?你现在只是小学弟们的师兄,还不是他们的老师哪!”

 高小白哼哼的瞄他一眼,万分不屑地抬脚走进宿舍。

 于非只有一个表情,那就是╥﹏╥。

 小白白,你居然不搭理我?

 唉——于非收起脸上的笑容,一声长叹,他当然知道高小白为什么心情低落,昔日形影不离的最好的朋友失踪,也快一年了。

 “澄澄,你到底什么时候才回来呢?我都快想死你啦,巴德兰叔叔,泰蒙叔叔,我阿爹,我爸爸,小非非,小悦悦,鸢紫老师,还有校长,图书馆的叔叔,所有所有人,都很想很想你!”高小白坐在床上,抱着一只一米高的布偶大白兔,鼓着嘴吧咕咕哝哝。

 “小白,放心吧,海澄一定会回来的,只是时间未到。”于非拍拍他的脑瓜。

 高小白斜着眼睛,“你又知道?”

 “当然!”于非十分神棍,“本道长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中知五百年,一早就算出,君海澄福缘深厚,并非凡人——他肯定是老天爷最偏心最疼爱的小儿子,老天哪里舍得让他出事呢?”

 高小白抽抽搭搭,“可素,我还是好难过好难过呀!”

 于非苦笑,唯一让你不难过的方法就是现在把君海澄变出来给你,奈何他哪有那个大变活人的本事?还是转移小白羊的注意力来得实际些。

 亲~~

 高小白挂着泪,跟于非鼻尖对鼻尖的狠瞪一眼。

 于非轻笑,“如果海澄回来,肯定不想看到你变成一个哭包…”

 金色阳光黏在红枫叶上飘进宿舍,落在君海澄的朋友们身上。

 望着外面湛蓝的天空,于非和高小白都有片刻恍惚,久久沉默。

 我们是你忠实的朋友,我们在圣华学院,等候你的回来。

 …

 又是一年,冷冬世界。

 “元帅,”修悄无声息地走进来,“找到失踪的慕秋白了。”

 战琰冷冷地哼了一声,那双异色瞳眸骤然放射出一股令人忍不住心寒的目光,令在旁的人忽然有一种突坠冰窟的感觉。

 “审问出什么来了没有?”

 修恭敬地低着头,“他的嘴巴很硬,上了不少刑,还是什么都不肯说。”

 “是么?”战琰露出讥讽的笑,“既然如此,我到要去看看这位‘硬骨头’。”

 元帅府的地下刑室。

 地下刑室从来不会是一个让人心情愉快的地方。

 阴暗的刑室,冰冰凉凉的,寒意入骨,四面墙上挂满让人毛骨悚然的刑具,散发着一股经年累月形成的古怪血腥味,第一次走进去的人,大多是要吐的。

 一个血人被绑在正中间的刑架上,头无力地耸拉着,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他依旧动也不动,如果不是还有那孱弱的呼吸,会让人以为其实他已经死了。

 战琰冷冷地看着刑架上的人,等修解下他的黑色披风,才缓缓地在铺好黑貂皮的椅子上坐下,手指一弹——

 “能出逃一年,你也算本事了,慕秋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