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重返废奴村

 静默无声。

 黑绿异瞳的帝国元帅坐在椅上,穿着银灰烫金镶边的黑色长衣,半个身形都淹没在阴影之中,如一副静止于时间的画像。

 “呵!”战琰陡然发出一声冷笑,“这次军部针对慕家的行动,几乎可以说是万无一失的,然而,看看你们这次的结果。”

 没有一个人敢吭声。

 “慕阳自杀,慕秋白逃脱,所有机器人都启动了自毁装置,所有的仆人都被下了毒——包括慕阳最为倚重的管家,这些人要么死了,要么还在医院里昏迷不醒,大部分资料被毁,拿回来的都是一些没用的东西!”

 他低沉缓慢的声音,漫不经心的姿态,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在狂风呼啸中沉默无语的古堡,在半夜三更拉响的大提琴,还有,在冰冷的暗河上飞掠而过的血翼蝙蝠,让人心中发凉。

 “元帅,”修匆匆地走进来,“我们在慕阳的起居室里找到了一个埋在地下三米深的保险箱子,但麻烦的是,箱子打不开。”

 “原因?”战琰问得简洁。

 修飞快地进行说明,“打开保险箱子,一是需要慕阳本人的指纹,二是慕家嫡亲的DNA验证,这两个还好办,指纹库和基因库里都有,问题是第三道关卡,是一道长达一千个数字的双重密码锁,必须一次性输入进去,否则里面的液体炸弹就会立刻爆炸。”

 “这个老东西还是那么谨慎,可惜谨慎得不是地方,”战琰敲了敲手边的桌子,“拿过来,不知道本帅从小就是开锁的专家吗?”

 …

 三个小时后,战琰从保险箱里拿到了他想要的东西——慕阳跟斯兰签订的协议书。慕阳全力支持斯兰登上皇位,每年至少向斯兰的账户划一万白晶币,五千紫晶币,和一千金币,暗中向他提供纳索魔的情报,包括探查、递送纳索魔的军事布局图;而斯兰则是要保证在登上皇位之后,封慕秋瓷为皇后,并且支持慕家成为中央帝国除了皇家之外的第一大家族,下一任皇帝,也必须是流着慕家血脉的皇子,两家永为坚不可摧的联盟。

 结尾处,有他们的签名、指模、掌印。

 战琰不由摇头,“这个蠢货,别人随便画个大饼,他就屁颠屁颠的掉进去了,那斯兰要是做了皇帝,还愿意扶植一个持有自己把柄的野心勃勃的慕家?只怕他登上大宝的那一天,就是慕家人的丧命之日。”

 将协议书递给唐祈,“亲手把他交给陛下,顺便告诉楼师,老子要干掉慕家,师出有名,别在那里长舌妇似的说三道四了。”

 “明白!”唐祈忍笑离去。

 “克里琴斯你吃下易容丸,暂时假扮成慕阳,负责‘慕阳’应该做的所有事情,记着,不能让斯兰有丝毫察觉。”战琰露出一丝阴险的笑意,“总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

 克里琴斯嘟哝两声易容丸对皮肤的坏影响,大声答应下来。他将工作和生活分得很清楚,在工作上,战琰的命令就是最大。

 “魏易鸿,”战琰看向年龄最小的成员,“你跟慕秋白是同学,比较熟悉他的生活习惯,就以生病的名义向学校告假,暂时假扮成慕秋白,不要引起任何人怀疑,这项任务,做得到吗?”

 魏易鸿平静地点点头,其沉稳完全不似一个十九岁的少年。

 克里琴斯看看他,“儿子,希望咱们合作愉快。”

 魏易鸿一笑,“当然,爸爸——哦,不,尊敬的父亲。”

 战琰看完下属们的相亲相爱,忽然间很想君海澄。

 时间从不因人类的快乐或悲伤而停留,四个月的假期转眼间就过去了一半。

 清晨的花园,风行岸边,竹影扫阶;风行水上,残荷摇曳。

 风过哪一处,便带走哪一处的香,浓郁或淡雅的,甜腻或青涩的。

 圆形的石头桌子边,君海澄正用一把大致整齐的木枝在桌面上排演着周天八卦,时而掐指,时而凝神,像模像样。

 桌子边上放着一把用来修剪花木的剪刀,脚下还散落着不少花木残枝,上面放着特意捡出来的一小束带着露水的星紫纹兰。

 公孙夙坐在旁边的石头椅子上,捧着笔记本刷刷刷刷的狂写狂记,眼睛时不时闪过一道犀利白光,那效果比二维动漫还二维动漫。

 机器人斑斑机械臂里搭着一条白毛巾,店小二经典打扮,端着木托盘,盘子上面放着两杯牛奶茉莉香茶,还有一小碟新做的藕粉桂糖糕,也是好奇地看着。

 这是在干什么呢?

 君海澄是在算命﹤——多么明显的事儿。

 君少爷认为,最近家宅不宁、人心浮躁、情路不顺,也许是招了小人,也许是进了邪祟鬼魅,也许是此地风水突变了,由大吉转大凶,因此很有必要卜上一卦,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可是君少爷学别的也还罢了,说到算卦卜凶吉什么的,用三脚猫、半桶水来形容那都是抬举他了,也就是瞎蒙,其他两个也就是瞎凑热闹。

 首先是豆生和冬鱼的感情纠葛。

 豆生暂时从冬鱼家里搬了出来,占了君海澄家客房的地盘,每天都临花伤神,对月长吁,一副愁眉不展为情所伤的样子,没有冬鱼整天督促他按时吃饭睡觉,原本的竹竿身材更瘦了。

 豆生青年正试图对爱,或者不爱,来做一个自我了断,不过看他频频望向冬鱼家的方向,君海澄觉得答案已经差不多出来了,也没告诉他,其实你想的人不在家里,每天下班了就巴巴跑来窗户下边候着呢!

 然后是巴德兰和泰蒙的烂桃花事件。

 泰蒙这个沙维沙尔星上的浮虹城安全总负责人,在例行巡逻的时候,英雄救美了一条被不法分子迷晕正准备运往他处贩卖的人鱼,过了两天人鱼一脸娇怯的上门来想要以身相许,不明所以的巴德兰脸登时就黑了。

 人鱼走后,两夫夫就开始折腾了,巴德兰怀疑泰蒙是不是背着他搞烂桃花,这蠢货是嫌弃日子过得就像沏了几十回的茶一样平淡无味了?

 泰蒙则是伤心太过巴德兰敏感多疑不信任自己,这老不死的嘴里常说的要用毒药毒死他,用刀叉叉死他,用马桶盖闷死他的话,其实是真的吧?

 两个人一旦斗上气,管你一个黑巫师是智慧过人,一个战斗师是力拔河山,两个加在一起却是智商和武力的无限下跌到洞穿地板,大到轰动全星际的新闻小到鸡毛蒜皮的琐事,现在全部都要拿出来死命折腾一通。

 君海澄苦不堪言。

 这日子过得打仗一般,硝烟四起,随时中弹,可怎么活呢?

 君海澄瞅着桌面上凌乱的卦象,眨眨眼睛,

 公孙夙求知若渴,“怎么样?君少爷,算出什么来了没有?”

 太神奇了!如果这种古老的卜卦之法当真有用的话,运用到生活中,甚至是运用到军事上,该起到多么恐怖的作用!等他学会了,他也可以算算元帅到底什么时候把他古文籍研究的经费给拨下来,顺便算算回去之后元帅的妒夫之心达到哪个等级,准备对他用哪种酷刑。

 君海澄掩着唇轻轻咳了一声,转头对斑斑说:“斑斑,我有点饿…”

 最后当然是没算出个所以然来。

 公孙夙颇为失望,然后陷入了一种癫狂的研究状态中,君海澄担心他会用脑过度,因此吩咐斑斑每天给他炖补品,一段时间下来,公孙胖了。

 好在夫夫之间,总是床头吵架床位和的,没过多久豆生就甜甜蜜蜜地扑进冬鱼的怀抱里了,巴德兰也扭扭捏捏地揪着泰蒙的耳朵回房了,皆大欢喜。

 一切风波都过去后,君海澄满足了,继续悠悠然的过他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的神仙般的小日子。

 美得不行。

 一日,君海澄静极思动,忽然想到废奴村去走走,公孙夙无法做决定,便通知了战琰,战琰沉默半响,说道:“澄澄想去,那就去吧!沙维沙尔星上的变异兽都差不多死绝了,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不过也不能大意,森林野兽、流浪废奴,也许还有一些不受欢迎的人,一切小心为上。”

 公孙夙敬了一个军礼,“以纳索魔军人之名,誓死完成任务!”

 战琰点点头,如果真遇到了什么事,君海澄也不是那种只能依靠别人来保护的主,他只是担心,君海澄不够狠心…

 最后,战琰嘀咕一句,“公孙,是我的错觉吗?我觉得你好像…胖了很多?”

 公孙夙扶扶眼镜,“您需要去看眼科了,元帅。”

 挂掉通讯仪,转过身,五百军人正默默地看着他,如出一辙的面瘫脸上很喜感地写着同一句话:我们也要去看眼科吗长官?

 公孙夙脸色丝毫不变,“誓死保护人鱼殿下!”

 “是!!!”声音震天!

 这一趟出游并不急于回去,因此君海澄随着自己的性子慢慢地走,他有大把的时间去游山玩水,看禽兽成群、草木苍苍。

 一路走来,果然鲜花开似锦,涧水湛如蓝,景色幽然。

 看到昔日的废奴村断井颓垣,一片残败,到处都是散碎的石头,惨白的骨头,乱七八糟的变异兽或者野兽留下来的脚印,就连野花也比他处更觉颓丧的时候,君海澄才会格外伤感。

 这个小小的村落,承载着他太多的记忆。

 他在这里度过了非常纯粹美好的童年,直到后来迎来了鬼焰花的盛开,变异兽充满破坏*的嘶吼,最后在变异兽的围剿之下,不得已跟随大人离开了这里,那时候,随时都是末日…

 “什么人?!”君海澄猛地看向不远处,起码有一人多高的野草丛。

 他身后的公孙夙一惊,立刻进入备战状态,跟着的军人也迅速地拉开了枪支保险,凝重地审视着周围的环境。

 野草丛里没有任何声息,草尖在风中轻轻摇摆。

 君海澄微微一笑,“出来吧,就算你们捂住口鼻,窒息而死了,我也知道你们就躲在里面,与其继续遮遮藏藏,何不光明正大地出来,见上一面?”

 仍然是没有任何反应。

 君海澄转过身,“公孙,你可以下令开枪了。”

 公孙夙没有任何疑问,很干脆地手一划,“开——”

 “等等!!”

 茂密的草丛里缓缓地分开一条线,两个衣衫褴褛胡子拉碴的中年人走了出来,其中一个男人只剩下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是一个黑幽幽的空无一物的洞。

 军人暗暗羞愧,他们号称身经百战,之前却什么也没有发现,还以为是进化人鱼殿下大惊小怪出了错觉,没想到里面真的藏有人,真是太失败了!同时心中诡异地升起一种自豪感,不愧是未来的元帅夫人啊,就是与众不同,够厉害,这才是元帅的独特口味么?

 独眼男人愤恨地瞪着君海澄,“你们这些衣着光鲜的禽兽,从来都不把别人的命当命看,真是禽兽!我呸!”狠狠地吐出一口浓痰!

 公孙夙眼中闪过一道寒芒,君海澄是无比尊贵的进化人鱼,是元帅认定的未婚妻子,也是他的良师益友,他不允许任何人来侮辱他!斯斯文文的公孙少将完全动了杀机,便想继续之前被打断的口令。

 君海澄制止了他的行为,说出一句让两个男人神色大变的话,“还有一个人。”

 “什么…什么还有一个,你胡说些什么?!”中年人强自狡辩,“我说贵族大人,你是不是把小兔子当成人了?这也没什么,你们养尊处优的,来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出现幻觉是很平常的事情。”

 君海澄笑容淡淡,眼光漠漠,“明知已经暴露,还要作秀演戏,其实没有什么意义,我不喜杀生,但有时候,我不介意杀人。”

 中年人只好朝野草丛喊了一声,“出来吧!阿风!”

 然后里面窸窸窣窣的钻出一个少年来,肤色黝黑,只腰间围着一块兽皮,脸上臂上都涂着灰灰绿绿的颜色,十分丛林野人。

 君海澄仔细瞅了他一会儿,“来几个人,把里面的东西都搜出来——小心点,草丛里有不少机关陷阱。”

 小野人猛地咆哮一声,从腰间拔出一把小刀,朝君海澄扑过来。

 “殿下!小心!”

 君海澄当然不可能被伤到,隔空虚指一点,半空中的小野人扑通一声掉下来,趴在地上动也不能动。

 公孙夙脸色铁青,“都抓起来!”

 独眼男人见他们所有的行为都被看穿了,一边挣扎一边骂:“你真是个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