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在白果树下随口说出的那些话的灵验使赵少忠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他忐忑不安地来到晒场边缘的时候,聚集在那里的人群已经渐渐散开了,一个瞎子正在地上摸索着收拾行囊准备启程赶路,另一个依旧坐在那株楝树下的木椅上,像是凝神屏气地聆听着什么,一言不发,看着他颓朽而苍老的外表,赵少忠的心头掠过一丝类似于照镜子时常常产生的不真实的感觉。

赵少忠缓缓走到瞎子的跟前,将一袋铜板递到瞎子的手中。在这两个外乡人面前,赵少忠的脸上显露出的虔诚肃穆的神情使四周的人大为惊异。

瞎子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像是早就认出了他似的,一缕不经意的笑容从嘴角滑过,他抖抖索索地打开身边的箧箱,从中取出一把蓍草。

现在时光已近黄昏,残阳赭红色的光线染红了村头的那一排光秃秃的树梢。在凛冽的冷风中,大地正在封冻。在不远处的房舍边上,一个妇女正在门边的晾竿上拍打着被褥,在她身后,几头黄牛踩着吱吱作响的积雪到河边去饮水。

在蓍草独特的香气之中,赵少忠仿佛感到时间已在冰凉的空气中被凝固住了。当他最后一次将手中分开的蓍草递给瞎子的时候,天色已经阴暗下来。

瞎子慢慢地捻动着手中的蓍草,脸上布满了灰暗的阴云。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为数不多的几个围观者在薄暮的北风中冻得直跺脚。

瞎子轻微地叹息了一声,终于抬起头来,他的深陷的眼眶静静地滞望着远处,像是在四周的空气中搜索着什么。

“有些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赵少忠愣了一下,没有吱声,他像是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他感到茫然若失。不久,他就听到了瞎子的喉管中发出一连串含混不清的声音。

“遇小过,变卦为未济,凶不可测……遇小过,内艮外震,艮为门,又为鼠,震为雷,雷霆击门,家败,鼠逸为患。变而为未济,未济为离宫三世卦,是为火卦,世爻为午火,应爻为已火,三火为焱,其火最炽,必败于大火……”

瞎子的语调显得格外平静,头上稀疏的几缕白发在风中飘动着,楝树的阴影罩住了他浅灰色的脸颊。

“可有解救之道?”赵少忠感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未济,恐终不可济。”瞎子说。

赵少忠的耳畔响起一阵低沉而嘈杂的喧闹声,人群中发出的叽叽喳喳的议论招引来了更多的围观者,他看见河边有几个老人正急步朝这边跑来。翠婶远远地站在院门外,她显然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事,正翘首朝这里张望。

“家覆于火,必祸及于人。”过了一会儿,瞎子又说,“小过为大坎,坎为水,小水犹大水,艮为少男,而处其下,必溺于坎中之水,未济下坎上离,坎水离火各不相容。坎为次男,离为次女,皆不得其位。离火生于木,坎水生于金,今不得其位,反受所生之害,故而次男丧于金,次女亡于木……”

赵少忠木然站立在树下,瞎子的话在他的耳边久久回荡着。在愈来愈暗的光线下,镇上的房舍中已经沁出了一片片油灯的光亮。

“长男日后如何?”赵少忠轻声地问了一句,立刻感到有些后悔。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瞎子说,“未来的一些事眼下还是不说为好。”

瞎子说完,从木椅上站了起来,他俯身拎起脚下的那只箧箱,慢慢朝前走了几步,又像是想起了一件什么事,他转过身来。

“午后的时候,我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他说。

“我将门口的那棵白果树锯倒了。”赵少忠说,“它的确和你说的一模一样,里面钻满了老鼠。”

瞎子的身影在树下急剧颤栗了一下,脸色陡然间阴沉了下来。

“你其实不该将它锯倒。”过了半晌,瞎子说道。

赵少忠不安地环顾着四周,没有吱声。

“那棵大树虽已枯死,朽伏之日尚早,现在它既然已被你锯倒……”瞎子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掐指算来,令郎大限已近。”

“什么时候?”

“不过辰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