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麻布像是一直就盖在糠箩上的。”翠婶说。

现在已是黎明时分,柳柳坐在木栅栏门口的一张木凳上一夜未眠,她在渐渐袭来的困意中打着盹儿,翠婶一个晚上都在和她唠叨那块麻布。

“梅梅怎么还没回来?”赵少忠看了蜷缩在墙根的哑巴一眼。

哑巴咿咿呀呀地说了几句什么。

“天都快亮了。”赵少忠察看着天色,显得有些不安。

“还是趁早将他埋了吧,就算梅梅能在天亮前赶回来看上一眼……”翠婶哽咽着没有说下去。

太阳慢慢从浓浓的雾气中露出脸来,净朗的旷野的轮廓在竹林的背后渐渐呈现出来。今天是三老倌新砌的店铺上梁的日子,那些从外地赶来贺喜的人群一大早就出现在村后裸露的田野上,他们挑着鞭炮和漆盒不时从停放尸体的竹棚边经过,投来匆匆忙忙的一瞥。

子午镇上的人也都忙着准备馒头和粽子,早早赶到了墨河岸边,后街上那排店铺的栏栅关得严严实实。除了在竹林边玩耍的几个小孩偶尔朝这儿看上一两眼之外,镇上几乎没有什么人对即将举行的葬礼感兴趣。

一夜的露水和薄霜将那具尸体打得濡湿,尸体边上的长明灯的油快要烧尽了,飘闪的火苗泼剌泼剌地蹿动了几下就熄灭了。那些薄荷叶在木栅栏门前整整焚烧了一个晚上,还是遮不住尸体散发出来的一阵阵恶臭。

一个木匠蹲在竹棚边往刚刚打好的棺材上刷着黑漆,花圈店的钱老板天刚蒙蒙亮就一直守候在这里,他在竹棚边上来回地转悠着,像是憋了一肚子话没有说出口,尸体入殓的时候,他走到了赵少忠的跟前。

“出殡的时候,你准备往哪儿走?”他说。

“墓地。”赵少忠迷惑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我知道。”钱老板说,“子午桥边,三老倌正忙着为那几幢新砌的房子上梁,送葬的人群从那儿经过总让人觉得有些不太合适。”

“不走子午桥,你让我走哪儿?”

“绕过村后的那片桑园,有一条小路通往墓地。”

“那条道儿怕是不太好走,路程也远多了。”

“路倒是远了一点,”钱老板说,“不过,上梁盖瓦毕竟是一件大事,为出殡这件事,三老倌和我整整商量了一个晚上,依我看你不如绕个道儿成全了他。”

“话可不能这么说。”翠婶插了一句,“我们家死了人事情也不能算小。”

“那是。”钱老板说,“这两件事扭到了一块儿,太不凑巧了。”

赵少忠没有吭声。

“我怎么也想不到赵虎会死。”过了一会儿,钱老板又说,“你们赵家像是跟镇上什么人结了仇。”

“结仇?”翠婶愣了一下。

“很多事说起来让人难以相信,仿佛命中注定的一样。”钱老板说,“几十年来我一直忘不了那场大火。”

“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你何必再提它。”赵少忠嗫嚅着。

“赵家祖上的事恐怕连你也不太清楚。”钱老板说。

赵少忠站在竹棚的一端,目送着钱老板的身影在墨河岸边的树林里消失,呆呆地伫立了很久。

这场在深秋举行的葬礼显得格外冷清,赵少忠找遍了整个镇子,才勉强请到了四个愿意抬棺的人。晌午的时候,送葬的人群在几只花圈的簇拥下绕过村后的桑林,沿着一条狭窄的小道朝墓地走去。在绵延起伏的丘陵上,道路非常难走,那几个抬棺材的人不得不时常停下来喘息。当他们精疲力竭到达墓地的时候,村子的方向传来了经久不息的鞭炮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