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七月十五小鬼节,天刚一擦黑,翠婶就夹着一叠黄纸到河边的树丛中去烧。到处都是化钱的人影,一簇簇火苗照亮了干涸的河道、树木,以及空中飘飞的黄纸的灰烬。那些打着灯笼招魂的人在河边轻轻地呼喊着死者的名字。

翠婶刚刚在一处背风的树根下点着了火,皮匠从身后摇摇晃晃地闪了出来,走到她面前。翠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晚还在河边晃荡,看上去他好像在不远处的桑林里呆了很久。

“你在为谁化钱哪?”

“猴子。”翠婶说,“你在这儿像是等什么人吧?”

“没有。”皮匠说,他晃了晃手里打鸟的弹弓,沿着河堤朝前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这两天怎么一直没见柳柳的人影?”

“前天她去西乡姨妈家了。”翠婶说。

她烧完了那堆黄纸,返身朝村里走去。她远远地看见哑巴端着一只破碗走到门外的石槽边喂狗。

堂屋里空空荡荡的,桌上摆着的饭菜已经凉了,看样子赵虎还没有回来。她走进灶屋的时候,听到后院传来赵少忠的咳嗽声。

屋外的黄狗叫起来的时候,翠婶像往常一样正在灶下洗着碗碟。尽管狗的狂吠在宁静的夜晚听上去有些瘆人,翠婶依然没有过于留心,她想也许是过路的人将它惊动了。这些日子,她越来越感到自己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变得迟钝了,当她将那摞碗碟放进凉橱的时候,一只椭圆形的瓷盆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她呆呆地看着地上的那堆碎片愣了半晌,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转身来到院中。

今天的天气格外凉爽,酷热的夏季眼看就要过去了,院墙外飘进来一团团的雾气使她感到微微的困倦。柳柳去了西乡后,这座大院显得更加冷清。赵龙吃完饭没有再去酒坊打牌,在后院的卧房里早早躺下了。门外的墨河边悄无声息,她看见哑巴站在白果树下正朝远处张望着。那条黄狗在他的身边跳窜着,她似乎感到今天黄狗的叫声有些特别。

翠婶正准备去墙角把鸡埘的门关上,哑巴慌慌张张地从门外跑进来,他咿咿呀呀地说了几句什么,翠婶被他滑稽的手势弄糊涂了。她看见哑巴在院中没走几步就在地上摔倒了,他的身体在罗纹砖厚厚的苔藓上一直滑到井栏边。翠婶忍不住笑出了声。

翠婶提着一盏罩灯,绕过那排漆黑的回廊朝后院走去。那条黄狗依旧在狺狺地叫着,翠婶走到后院的月亮门前停了下来,她听见房屋四周叮叮咚咚的脚步声把墙基都震得颤动起来。她这时又想起刚才哑巴的神色有些异样,也许他在门外看到了什么事。

“黄狗怎么一直叫个不停?”赵少忠出现在书房的门口,他披着一件单衣,像是在侧耳聆听着外面的动静,赵龙也从窗口探出头来朝这边张望。

“大概是门外有几个过路的人走过。”翠婶说。

“前屋的门关好了没?”赵少忠说。

“没有。”翠婶说:“给赵虎留着呢。”

“赵虎怎么还不回来?”

翠婶走进自己的卧房的时候,看见赵少忠仍然站在那儿发愣。她坐在床上做了一会儿针线,渐渐感到了浓浓的倦意,狗的叫声终于平息下来,四周恢复了宁静,在油灯扑闪的光亮中,她靠在墙上沉沉睡去。

后半夜,她隐约听到院子里有人轻轻走过,门扉被拨开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两声咳嗽,那些细微的声响有好几次差不多惊醒了她,但是她的眼睛像是被胶汁粘住了,怎么也睁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