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翠婶天天看见赵少忠站在一张木梯上修剪着树木的枝条,那些树枝差不多让他剪得光秃秃的,连那棵去年刚刚栽下的小刺梨也没有被放过。院子顿时显得开阔了许多。起初,翠婶还不时地提醒他:这些幼小的树秧在夏天剪得太多,用不了多久就会枯死。赵少忠一声不吭像是对剪枝着了迷。
不知从哪一天起,翠婶发现赵少忠的神情渐渐变得颓唐起来,一天到晚说不了几句话,在餐桌上匆匆扒了几口饭就将筷子搁下来。即便在深夜,她也能时常看见他孤零零的人影在屋前屋后晃来晃去。
有一天他突然让翠婶把后屋的那两只山羊牵到集市上去卖掉,翠婶想也许山羊的叫声使他难以安眠。她随口说了一句:山羊在夏天瘦骨嶙峋的,恐怕卖不出好价钱。
“那就把它宰了吧。”赵少忠说。
当院中的羊肉的膻腥味渐渐消散之后,赵少忠便对屋檐下的一排鸽箱看不太顺眼了。一天傍晚,他终于亲自用竹竿将鸽箱捣得稀烂,那些咕咕叫唤的鸽子围着屋顶盘旋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就飞走了,再也没有飞回来。院内的一切能发出叫声的东西都离它远去了,本来空旷的院子显得更加冷清,翠婶注视着地上散发着清香的叶被,在“咔嚓咔嚓”的剪刀声中,她似乎懂得了赵少忠将那些树木的枝蔓剪掉的目的是为了让啼鸟在院中无法做巢。
赵虎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回来了,她的耳边偶尔掠过码头上修船的讯息,也许不久以后赵虎就要随船去江北了。一想到赵虎的离开,她就感到一阵慌乱,但愿那条船永远修不好,她想。柳柳整天心事重重的,她似乎感到自己也慢慢被她若有所失的神情感染了,心房常常莫名其妙地突突跳起来。
赵龙依旧天天晚上去酒坊打牌,早晨睁着血红的眼睛回到院中,在床上一直睡到天黑。秧田里的稗草都长到尺把高了,被雨水冲得铁硬的稻田已很久没有松过土,即使没有旱涝之灾,看上去秋后的收成也不会好。赵少忠对这一切从来不闻不问,他好像对所有的东西都丧失了兴趣。在这之前,他对子女的管教一直非常严厉,有时甚至过了头,赵龙六岁那年从地里偷了一只香瓜,被几个农妇追到屋里,赵少忠二话没说就揪住他的后衣襟将他拎了起来,重重地摔到了墙角的一架废旧的木犁上,赵龙在床上躺了三天后,开始尿出一股股的黑血。村里的郎中闻讯赶来,他检查了一遍赵龙的身体,显得束手无策:“将血止住倒是很容易,只是恐怕他以后会生不出孩子来。”每天晚上,翠婶将抓来的药煮熟后盛在一只夜壶里,让赵龙蹲在夜壶上,几天后,赵龙的肚皮被蒸气熏出了一个个大水泡,那个胀得像红红的辣椒似的东西终于慢慢消了肿。赵龙娶亲的那会儿,翠婶看着那个长得俊俏的外乡女子,总担心他们俩日后说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来。过了两季,猴子在一个春夜呱呱坠地,翠婶站在院中谛听着婴儿的哭声,心头悬着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
天知道赵龙是怎么把他弄出来的,翠婶想。
出乎意料的是,赵少忠对这个日渐长大的孩子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兴趣,猴子过周岁的那天,村里的人都前来贺喜。三老倌看了一眼躺在摇篮里的婴孩,像是开玩笑似地说了一句:“这个野种长得倒蛮伶俐的。”
站在一边的赵少忠像是被雷击了一下,手里的茶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