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赵少忠躲躲闪闪的目光,翠婶总有一种无法说明的感觉,她的眼前依然飘忽着在官塘镇那个潮湿夜晚的樟木树的气息和他身上新鲜烟草的香味。这个终日沉默不语的男人一直心事重重,翠婶在子午镇上呆了很久,赵少忠从来没有和她说过话。阁楼上的那个女人冰冷的目光每时每刻都紧盯着她的背脊。在农闲的时节,她整天坐在院子中的一株忍冬藤旁和一只白猫为伴,有好几次,她心里渐渐萌生了想逃走的念头。

一天黄昏,赵家女人去南山烧香去了,哑巴在廊下剥着刚刚割回来的黄麻。她靠在院墙上刚刚睡着,在一阵尖厉的叫声中,她看见赵虎手里握着一根折断的树枝从楝树上掉了下来,赵少忠闻讯从后院跑来的时候,赵虎躺在树下的一块草甸上,脸色惨白。赵少忠伏在赵虎身上推搡了半天,他才缓过一口气来。

赵少忠脸色铁青朝翠婶走了过来,扬手扇了她一个耳光,翠婶本能地朝旁边一闪,赵少忠在树下的苔藓上滑了一跤,过了好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他顺手抄起一根楝树枝朝她追打过来,她像是一条鳗鱼摇晃着腰肢四处躲藏着。最后,她被逼到墙角,她伏在被太阳烤得炙热的砖墙上,感到背脊上一阵钻心的疼痛。她穿着一件薄薄的粗布衫,衣服的搭扣突然松下来,她的丰腴的肩胛裸露在阳光之中,楝树叶酸涩的气味萦绕在她周围。她转过身,举起双手抵挡着像雨点般落下的树枝,那件土布衫像轰然垂落的船帆一样滑到了腰际。她看见赵少忠站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喘着粗气,脸涨得通红。

在以后的日子里,赵少忠常常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把她叫到自己的书房,打得她满脸是血,她丝毫没有任何蒙受屈辱的感觉,相反,在年深日久的妓女生活中积攒起来的对男人的经验使她一下就看穿了赵少忠的心事。她常常故意摔坏一些瓷器、盐钵和卧房里的古董,来换取在书房内和他独自相对的短暂时光。

晚上,翠婶躺在后院的那间不透风的卧房里,浑身的酸痛使她久久难以入眠。每当她的眼前浮现出赵少忠那张由于激动而扭曲的脸和他平日彬彬有礼的外表,她就忍不住在被窝里笑出声来。和这一带每一个安分的女佣一样,她知道自己的一切包括躯体都是属于主人的,就像一只悬挂在枝头的成熟的桃子,他迟早都可以摘下它。

在一个大雨倾盆的傍晚,翠婶又一次被叫到了赵少忠的书房。在阴暗的房间里,赵少忠坐在床边拨弄着翻开的书页,一声不吭地看着她,她仿佛又回到了官塘镇那个闷热的客房里。她在书架的影子中站了一会儿,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返身轻轻地插上门闩,她走到窗下放布帘的时候,看见赵龙在门外走廊的尽头踢着一只吹足了气的猪泡,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她走到赵少忠的床边,开始一件件地脱掉自己的衣服,她赤条条地钻进了那床散发着发霉的烟草气味的被褥中,墙上的挂钟嘀嘀嗒嗒地响着,屋顶明瓦的玻璃上雨水如注。赵少忠一锅接着一锅地吸着旱烟,像木雕一样坐着一动不动。那股烟味再一次把她带到了那条遥远的大船上,她感到整座房子像船一样摇晃起来。在屋外沙沙的雨声中,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过了好久,她感到有一团热烘烘的气息喷在自己脸上,一只手从被褥下伸进来触到了她的肌肤。在昏沉的睡意中,她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当她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的时候,她还以为天上在打雷。她睁开眼,赵少忠已经慌乱地系好马褂的扣子走到了门边,他迟疑不决地拉开门闩,那个女人穿着睡袍站在门洞的阴影里,她摇摇晃晃地迈过那道门槛,就在地上栽倒了,她看见赵龙手里拎着那只猪泡吃惊地睁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