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少忠来到堂屋的时候,酒席已经散了,桌面上杯盘狼藉,像是被秃鹰洗劫一空的鸡栏。菜肴的油脂在冰凉的空气中冻结住了,酒香的气息仍在屋子里萦绕着,堂屋的东侧有一个门洞,通向西院。这个院子已经很久没有人进去过了。里面堆放着一些木料和早已朽烂的几只蜂箱,地上爬满了青苔,蟑螂的粪壳和蜘蛛网在墙角密密麻麻连成了一片。低矮的院墙上长着一溜胡琴草,干枯的草茎在风中摇摆着,墙边的一扇木栅栏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人扒开,门外的原野上稀稀落落的一片竹林被阳光遮盖着。

西院中挤满了人,嘤嘤嗡嗡的嘈杂声在院子里回荡着。赵少忠走进西院,人群慢慢安静下来,他看见猴子浑身是水躺在一只褐色的酿酒用的水缸边。在他的记忆之中,那只早已废弃不用的缸一直就放在那里,只有在收获的季节才用它来存放一些稻壳和谷糠。现在,那座缸在连绵的雨雪中蓄了深深的积水,缸底的四角长满了青草。

猴子仰卧在潮湿的地上,头发湿漉漉的,他灰黑色的嘴唇张得很开,露出刚刚长齐的虎牙。赵虎半跪在猴子的尸体边,拨弄着猴子脖子上挂着的烂泥烘成的蟾蜍哨子呆呆地发愣。梅梅伏在墙上抽泣着,她的身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这么高的缸,猴子怎么会爬上去的?”赵虎说,他围着缸沿转来转去。

“等我们发现他时,他早已冻僵了,大半个身子浸没在水中。”人群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赵少忠看着猴子的尸体,心头掠过一种奇怪的感觉,在过去平静的岁月之中,他总是被隐约的恐惧感压得喘不过气来,当灾难在他身边降临的瞬间,那种压抑之感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点上烟锅,在那堆木料上坐了下来,他一时还意识不到悲痛的侵扰,他在想着另外一件事。他看见在院墙门边的枯草之中,有一堆冻成饼状的呕吐物,腐沤的气息在院里飘散开,蛰伏在砖缝中的地鳖和硬壳虫嗅到酸涩的气味,一串串地爬出来。

赵少忠静静地吸着烟,察看着天色,太阳已经偏西了,急着赶路的客人纷纷走散了,花圈店的钱老板和赵立本走到了他的跟前。钱老板用脚尖踢着地上的苔藓,欲言又止。过了半晌,他终于问道:“那个麻脸的青年是你家什么人?”

“你这话怎么讲?”赵少忠感到一阵紧张。

“没什么事,随便问问。”钱老板笑了一下。

“那个麻脸人现在在哪儿?”赵少忠问。

“早走了。”赵立本说。

“在酒席上,他一连摔坏了好几只酒盅,我们还以为他喝醉了。”钱老板说。

赵少忠没有吭声,他看上去像在想着自己的心事。

“我看见他走进了这座院子。”

“我也看见了。”赵立本说。

“起先我还以为他去院里解手,”钱老板说,“不一会儿那边就传来了呕吐的声音,半天不见他回来,我走到院子里一看,才知道他早已走了。猴子趴在缸里,大半个身体没在水中,缸沿上露出他的鞋底。”

“你是说麻子和猴子的死有什么……”赵少忠感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没有没有,”钱老板说,“我只是觉得这个人有些奇怪。”

“我也觉得这个人有些奇怪。”赵立本附和着。

赵少忠在木料上磕了磕烟锅,站起身来,钱老板和赵立本慢慢地往外走,钱老板走到那扇木栅栏门边,又转过身来:“什么时候出殡?”

“晚上吧。”赵少忠想了一下,说道。

“等会天黑了,我让人送几只花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