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秋末的一天,曾山从梦中醒了过来。现在正是午后时分,屋外人声喋喋,雨后的阳光洒满了寂静的窗台。

通过那扇敞开的窗户,他看见校园附近的一家氧化铁厂的上空,堆积着一层厚厚的烟尘。空气潮湿而甜腥。

他长时间地沉浸在刚才的那个梦境中。被褥里汗津津的。

他慢慢地回忆起来,这些天,一个重要的学术会议正在这所学校里举行。由于导师贾兰坡教授的不幸去世,会议被迫中断了几天……后来,又出现了赞助商被捕的事件。这是一个多事之秋。随着日历被翻到了十二月,寒冬紧接着就要来临了。

床边的桌子上搁着一只拆散的闹钟,原先覆盖在上面的一张报纸已被风吹到了地上。桌上还有一本书,那是慧能院长几天前送他的《梨俱吠陀》。书桌的上方挂着一帧月历,从窗外吹来的风轻轻地撩拂着它。月历画面上是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她身穿一件亚麻布的便服,光裸的手臂上戴着一串镯链,看上去,她正朝着什么地方眺望。不过,从画面上看,你几乎辨认不出,她是一个外国人,还是中国人,或者,一个混血儿……

他模模糊糊地回想起,昨天下午他曾带女儿去过淮海路上的麦当劳,回来后服用了过量的安眠药。他终于睡着了,直到后半夜,他的师兄子衿博士突然打来了电话……

子衿在电话中告诉他,在当天的小组专题讨论会上,慧能院长与神学家唐彼得先生发生了剧烈的争吵。由于他们的辩论频繁地使用德语,与会代表并不知道他们究竟在争论什么。两名外语系德语专业的硕士生为子衿作了现场翻译,过了许久,他才知道,他们的争论实际上是为了捍卫佛教与基督教在当今文化格局中各自的尊严。比如说,慧能院长将基督教的上帝描述为一个喜怒无常的人格分裂者;唐彼得则反唇相讥,他说佛教的诞生本身就是源于撒旦的蛊惑。他们争论的出发点是《圣经·旧约》中的《约伯记》,而最终的焦点则归于佛教经典《梨俱吠陀》……

“看来他们打了个平手,”子衿师兄对他说,“因为会后慧能院长抱怨说,他的心脏跳得厉害,而唐彼得先生却余怒未消,昏头昏脑地一头扎进了女厕所……”

子衿博士在深夜打来电话,看来并不是专门为了向曾山披露讨论会上的趣闻,而是因为他“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要向师弟通报。

“导师贾兰坡自杀一案又有了新的进展,”子衿在电话中有些气喘,“我也是刚刚才听说……”

“你不要着急,慢慢说……”

原来,导师贾兰坡的几位在读研究生在整理先生遗著的过程中,无意间发现了贾兰坡在自杀前的一天所写的日记。

“从他扑朔迷离的字里行间来看,导师在那一刻已经预感到了灾难将临。”子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