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衿曾多次试图向他证明,生活中那些与他交往的女人,仿佛是漫漫旅途中的一个个客栈,他来到那里,并不是为了休息,而是出于采撷的愿望。他仅仅是一个寄居者,一个匆匆的过客。他在那里住上一两天,十天,甚至更长,然后就离开她,奔向一个新的地点。他的记忆收藏着她们具体而微的笑容,形态各异的呻吟或喘息,以及种种妙不可言的隐秘。就如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的老卡拉玛佐夫,美貌的名门闺秀与河边偶尔遇到的白痴妇女并无多大的不同。

他不知道张末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一帖止痛剂,还是一针吗啡。正如子衿所嘲讽的那样,他与妻子离婚,逃出樊笼,只不过是为了钻入另一个牢狱。你在无意之中闯入了一幢房子,便忘记了自己的行程。墙壁上的图案热烈而迷乱,富于幻想色彩,它的气息令人沉醉。你便在一种幻觉中抵达了最后的家园,打算在那里安营扎寨,永远不想离开。你需要安宁,稳定,或者说只需要这些,以抵制那些生活中随处可见的怪诞,崩溃,战栗,滑稽和不真实感。而她则成了一绺分泌的汗腺,被吮食一空的果壳,一张揉皱的纸,一朵失去水分的花蕾。

张末往往在很晚的时候才会从曾山的住处离开。他照例送她回寝室。他们各自骑了一辆自行车,在图书馆的附近,他们要经过一段茂密的杉树林。在林间小路拐弯处的路面上,阴沟的井盖被揭开后留下了一个半月形的洞口。有一次,他们经过那里,张末的自行车在井盖上磕碰了一下,车把歪向一边,撞到了河边的一棵棕榈树上。

曾山下了车,走到她的跟前,问她碰伤了没有,然后他对张末说:“明天晚上,你走里面,我走外面。”

可是到了第二天,情形依然如故。曾山与张末聊着永远也谈不完的斯宾诺莎,渐渐地将张末再次挤到了井盖前。她不是撞到树上,就是撞在了河边的桥栏上。

直到有一天,张末扭伤了脚踝,她才决定放弃骑车。即便他们步行来到这个地方,他们依然能够看到那个翘起的井盖。

类似的事件在他们的生活中比比皆是,可是,月光下的那个幽黑而深邃的洞穴仿佛某种宿命的象征,在他们的记忆里留下了难以除去的烙印。它就像令人恐惧的神祇所张开的嘴巴,似乎要将一切都吞噬掉。

结婚后,他们搬到了一个新的宿舍楼,但张末还是没有忘掉它,她常常在梦中惊醒,紧紧抓住曾山的手:“我又在那儿跌了一跤……”曾山茫然无措地盯着墙壁,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她。

曾山不安地想到,在爱情上,他也许只是一个失语症患者,一个行为障碍的终极之源,宛若一个富甲天下的庄园主,面对万贯家财,却不知如何挥霍。也许对于女人而言,他与子衿恰好是同一类人:子衿对于女人的冷漠是一种预先设定的前提,而他的冷漠则是一个无可奈何的结果。

在慧能和尚离开后的两个小时里,曾山一直躺在床上联想翩跹。子衿此刻正坐在一辆开往杭州的火车上,下车后他将住入西子湖边的一座旅馆。等到第二天早上,他将带着他的女友,他的一卸为快的烦恼走进一家妇婴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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