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旧妈妈带我去给马庭长看病。旧妈妈说,马庭长帮了咱们了,送什么他也不稀罕。就说让我去给他看病……

我不知道我会不会看病,我也说不清我能不能看病。然而,当马庭长坐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却看见他的胆上长着一个“小肉人”。我看了很长时间才看清那个“小肉人”。他人很瘦,可他的胆却很肥,我看见他的胆很肥。他的胆是灰颜色的,他的胆就像是一只灰色的没有长毛的肥老鼠。就在那只“老鼠”上长着一个“小肉人”,那是一个大约有三厘米高的“小肉人”。那“小肉人”是绛白色的,那“小肉人”身上缠了许多细小的血管,那些细细的血管是从胆上伸出来的。当我盯着那“小肉人”看的时候,不知为什么我的眼:有点疼,有那么一会儿,我的眼很疼。可是,过了一会儿,我看见那“小人”在缩,那“小肉人”一点一点地往下缩……十分钟后,那“小肉人”不见了。我看见那“小肉人”已经缩回去了。坐在一旁的旧妈妈不停地问:“怎么样,马庭长,有什么感觉没有?”马庭长连声说:“有感觉,有感觉。开始是身上有个地方发热,而后是疼,非常疼。这一一会儿就没什么了,这一会儿感觉身上很舒服……”

今天,傍晚的时候,马庭长来了。旧妈妈见马庭长来非常高兴,赶忙给马庭长倒水让座。旧妈妈说:“你看你看,还让你跑一趟……怎么样?那病是不是好一些?”马庭长高兴地说:“淑云,你这丫头确实是有特异功能!好了,我完全好了。一夜都睡得很好。我从来没睡过这么好的觉……谢谢,太谢谢了!”

我看着他。他说话的时候,我一直看着他。我又看见他的病了,我看见他身上还有病。我又看见那个“小人”了,那个“小人”又从他的心上冒了出来。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他心上又长出了一个“小肉人”。那“小肉人”只有一厘米高,正一蹦一蹦地随着他的心跳动……

马庭长说完感谢的话之后,脸相很木。接下去他咳嗽了一声,又说:“淑云,这件事、这件事,有些麻烦……”

旧妈妈赶忙说:“还是那条街么,是不是那条街?那条福佑街,我我记着呢……”

马庭长摇摇头说:“我说的不是那件事,我说的是这件事。这个,院长找我了,三个院长都找我了。一个院长找我,我顶住了。现在是三个院长都找我了。还有一些其他庭的庭长……论说我也不怕他们。可是……”

旧妈妈说:“你说这事还会有变化?这事是不是还有变化……”

马庭长说:“这个,院里有四个院长,只有一个支持我。这个,我一下子会面对很多‘那个’。今天,我一上班,他们见面说话都不一样。我听出来了,好几个人说话不一样……,事情复杂化了,原来我没想到事情会有这么复杂。现在庭审委员会提出复议,这个,我也没有办法……”

旧妈妈急忙问:“那你说的意思是……”

马庭长说:“也只好这样了。这里边牵涉很多矛盾。有人看我的笑话,这里边有很多人想看我的笑话。这件事……对方人托得太多了,我还要在这单位干下去,下半年……噢,有些情况我不便多说。不过,有一条你放心,我不会彻底投降。我不会完全听他们的。我的意思是二审改判你们双方共同扶养,你看怎么样……”

旧妈妈没有说话,旧妈妈再也不说话了……

马庭长很尴尬地站了起来,他拍着头说:“老同学,对不起了,我只有这样了。是庭审委员会提出复议,这个,实在是没有办法……我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二审改判成双方共同扶养。别的条件我不会答应他们……”

旧妈妈勾着头坐在那里,一直到马庭长要走的时候,仍然一句话也不说。旧妈妈非常失望。旧妈妈捧着自己的心在暗暗落泪。我看出来了,旧妈妈心上刚刚长出了一个鼻儿,那鼻儿上写有“福佑街”的字样,她是想把她的心挂在“福佑街”。她一直在庆幸她找到了一个挂心的地方。这些天,那个“福佑街”时常在她的脑海里出现,“福佑街”出现的时候总是伴着许多挂心的地方。她在“福佑街”看到了一张张含有标志的“钉子”,看到了五年级二班的标志,那时候她是这个标志中的一员。那时候她排在队列里边走边唱,那歌词从她的心上流出来:“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而后是一排四个,一排四个甩着手在街上走……那甲没有单个声音,那里走出的是集体的声音,那声音里有一种让人激动的东西。还有粘牙糖,花一分钱从小铺里买出来的粘牙糖……这一切都是“马+户”带给她的,她眼里有很多丢失后又找回来的“马+户”。她觉得她终于有了一个“马+户”,是“马+户”帮她找到了一个“福佑街”……然而,当她准备把心挂上去的时候,那个“马+户”却连同“福佑街”一块消失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她知道再也不会来了。旧妈妈捧出了自己那颗多次染过颜色的心,却仍然无处挂……

这天晚上,旧妈妈没有吃饭……

半夜里,旧妈妈跟科长打起来了。两人从床上打到地下,又从地下打到床上,各自死揪着……揪出一片肉色的腥味。床在响,屋子里的东西都在响,那响声里飘动着水淋淋的汗味。可是,谁也不说话,无论打得多么狠,他们都咬着牙一声不吭。我知道他们心里有话,他们心里有很多话……可他们不吵。他们是怕人听见。他她们其实是各自在染自己的心,他她很急,他她们是不知道该把心染成什么颜色才好。

可是,当我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时候,他们却不打了,他们若无其事地坐起来,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