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征叔叔的话:

在这座城市里,你知道什么最多么?我告诉你,“俘虏”最多。什么“俘虏”?钱的“俘虏”。钱是最压迫人的,钱的压迫无时不在,压到一定限度人就投降了,统统投降。不信你到街头上去看看,看看那些人脸你就知道了。当然,也有不投降的,不投降的是极少数。

你知道钱能买什么吗?在这座城市里,你知道不知道钱到了一定数目之后,可以买到什么?我告诉你吧,我告诉你算了。钱到了一定的数目,就可以买到一种感觉,这种感觉笼统地说就是自信。这种自信不是硬撑出来的,是从骨头缝里冒出来的,你自己并不觉得你怎么样了,可你不由得就会随着心情走了,这叫“随心所欲”。“随心所欲”的根本是不再考虑钱的问题,就是说没有了钱的意识。到了这时候,你就不再受钱的压迫了。当一个人活到不再考虑钱的份上,才能活出状态来。当然,这是在一定的层面上说的。三五十万,不足挂齿。真正意义上的“大活”是要大钱的,比如有个一亿、两亿、三亿五亿……那是一种什么感觉?那时候你就可以拥有“人民”了,人民币,人民币,其实是用来买“人民”的。小钱儿(像我这种)可以买人,大钱儿就可以买“人民”了。

你觉得这话很刺耳是不是?你说我是烧包?我一笔就挣了五十四万,我挣得太容易了,对不对?你眼里的话我看出来了。其实不然,我也有不顺的时候。很多时候都不顺。做第二笔生意时,我吃了一场官司,差点脱掉一层皮……

说说这场官司?好吧,就给你说说这场官司。说来话长,你听我慢慢说。那时候,我已经搬到静园小区去住了。知道静园小区吧?对,就是那个地方。在这座城市里,那是最豪华的一个住宅小区了。我在静园小区买了一套房子,三室一厅的,加上装修、置办家俱一共花了十八万;户口也是那时候办的。办户口我花钱并不多,只花了两万。加起来是二十万。二十万置一个窝,花得还算气派吧?可在静园小区,我只能算是一个小户,当然有比我气派的,比我气派的多的是。你知道那儿住的都是些什么人吗?光给你说说出来进去的车你就清楚了,有“奥迪”,有“标致”,有“蓝鸟”,还有“奔驰”……都是有钱人,自然都是有钱人。可有钱人跟有钱人不一样。这可不是一般的有钱人。这里住的人大致分三种:第一种是大公司份儿的“款爷”,起码都是挂着董事长、总经理头衔的“款爷”。这种“款爷”大多是神通广大又是“一无三有”的主儿。知道什么是“一无三有”么?我想你也不会知道。“一无”就是无个人资金。这些人生意做得很大,一动就是上千万,却不花自己一分钱,全花的是国家的钱。钱是怎么来的?钱全是贷出来的,以国有公司的名义贷,赔了是国家的,赚了却是个人的。“三有”,一是有靠山,这些人都是有靠山的,做大买卖必有大靠山;二是有“护照”,兜里都揣着几个国家的“小本本”;三是国外有存款,一笔一笔的钱都在国外银行存着。这种人哪一天不高兴了,说走人就走了。这些人在静园小区的房子大部分时间是空的。你知道什么是“狡兔三窟”吧?对了。这些人在很多城市里都买有房产,一年到头来回流动,走到哪儿就住到哪儿,你根本就摸不清头绪……第二种是有权或是有钱的人养的“外室”。知道什么是“外室”吧?就是那些被人养起来的女人。这当然不是一般的女人,都是些花枝招展有姿色又有本领的女人。给你说一个你就知道了,报上登过的、出了事的那个叫……史桂花的女人,原先就住在这静园小区。她是一个非常有权也非常有钱的一个大头头的情人。那人厉害,也敢于,出手就送她一套房子和一辆“桑塔那”轿车;为了安排她的工作,一句话就是二百万。后来那人出事儿了,事儿坏就坏在那辆轿车上……像这种被养起来的“外室”在静园小区自然不是一户两户。第三种跟我的情况差不多,是手里挣了些钱的小户。这种手里有个几十万的小户很多,自然也有女的,就是你说的那种小富婆吧,这可不是那种“傍大款”的女人,这些女人都是自己干出来的。也有“混混儿”,自然是“大混混儿”。啥叫“混混儿”?这话是我说的,其实都是些有一技之长的人。这些人也分两种,一种是靠“嘴”吃饭的,一种是靠“手”吃饭的。靠嘴吃饭的是“嘴爷”,一张好嘴打遍天下,走哪儿吃哪儿。名头很大,这些人的名头都很大。有的名片上印的是“气功大师”,有的印的是“相学大师”……本领是有一些的,没有一点本领敢出来混么?但这种人是三分真七分诈,大多靠的是“牙”和“肉”摩擦出来的功夫。靠手吃饭的是“赌爷”,十个指头能在牌桌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十万八万赢于顷刻之间。这些爷我是最服气的,一分本钱不扎,活得却有滋有味。你说我“蛆”,他们比我更“蛆”。这些人出门都是车接车送,还带着保镖。他们住的房子也,寸常空着!干什么去了?打天下去了。这些个“赌爷”也分南派北派,都是有组织的,也去给人当“枪手”,你知道什么是“枪手”?就是那种专门输钱的,这是一种贿赂的办法,是那些大公司搞的名堂,想给有权力又有使用价值的人塞钱就用这种办法。请一个“赌爷”去给人打牌,只准输不准赢,说让对方赢多少就赢多少,还要让对方真赢,贏得愉快……这就是“枪手”的作用。我住在静园小区的确是开眼界了,真是天外有天哪!光看看那些狗吧,从静园跑出来的狗,不起眼的也得三五千。好的就更贵了。我听说有个女人牵出来的一只雪团样的鬈毛狮子狗,是花了十八万买来的。这些狗都是喝牛奶长的,是他妈的“牛奶狗”。还有猫呢,那种小波斯猫,少说也得一万两万。夜里,夜里就更不用说了,空气都是浪声浪气的……静园小区是个叫人做梦都想钱的地方,住在这里你会天天想钱,你不得不想钱,看看那些车,那些女人,你受不了啊!

我第一个女人就是在这儿认识的。我坦白地说,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女人。这是个好女人,我得说这是个好女人。你知道好女人的特点是什么吗?好女人是“细微处见力量”。当然,这也是个挣钱的女人,说得不好听点,开初,她是个靠那方面挣钱的女人,是个“包月”。你觉得我档次低吧,你是不是觉得我档次有点低?你要是见了她就不会这样想了。现在,你要是见了她,绝对不会往这方面想,也不敢往这方面想。你听说过朱朱吧?没听说过?你竟然没听说过朱朱?!小子,你白活了!生意场里,谁不知道“黑牡丹”哪,朱朱就是“黑牡丹”。朱朱不能算是傍大款的女人,朱朱绝对不是傍大款的女人。这会儿朱朱开一家大化妆品商店,有秘书,有自己的车,生意红火着哪!告诉你,我接触的头……个女人就是朱朱。你猜我跟她是怎么认识的?你想都思不到。

我是在静园小区住下的第七天认识朱朱的。那时我刚刚装上电话,电话装上不到一个小时,电话铃就“叮铃铃……”响起来了。我心里说,这他妈是出鬼了!我的电话刚刚装上,电话号码没告诉过任何人,还没来得及告诉呢,谁会给我来电话呢?我拿起话筒,嗯了一声,就听见里面有一个像棉花糖一样的声音,声音很软,软得像化了一样,软得叫你想摸:“先生,需要服务么?”我一下子怔住了。说老实话,那时我还没经过这阵势,我只知道“为人民服务”,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服务”。但我不想放话筒,我是被那声音迷住了。我竟然结巴起来了。我不是胆小的人,我过去从来没结巴过,这一次竟结巴起来了。我结结巴巴地说:“服、服、服啥、务……?”话筒里说:“全面服务,保你满意。去了你就知道了……”拿着话筒,我头上的汗下来了。多大的场面我都没出过汗,一个电话就把汗逼出来了。我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有点什么,我说不清心里是怎么一回事,我又是结结巴巴地说:“那、你、你们来……吧。”放下电话,我就后悔了。我怕是“诱子”,你知道社会上有很多“诱子”,“诱子”都是连手干的,先下一个钩,回头来一大帮……大约有十分钟吧,十分钟后我听到了敲门声,敲门声很轻,很有礼貌。真到事上我就不怕了,我这人是天胆。我走过去开了门,一开门我眼花了,你猜,你猜,门口竟站着三个姑娘,一个穿红裙的,一个穿黄裙的,一个穿白裙的,个个亭亭玉立,美若天仙。猛一看叫人觉得不是人间的“东西”,就跟天女下凡一样……我不是吹,我一点也不吹,那会儿就是这种感觉。我还怀疑是“狐仙”,我心里想是不是“狐仙”跟我前世有缘,报恩来了?不料,那个最白、个儿也最高的姑娘说话了,那姑娘微微颔首,说:“先生,需要服务么?我是五百;她是四百;她是三百……”这句话我听明白了,我听得非常明白。我一下子醒过神来了,原来不是天仙,也不是狐仙,是挣“肉钱”的,她们是挣钱来了。这时候再细看,就觉得三个姑娘是长得不错,但好是好,也是人间的“事物”,主要是化妆化的,女人就是一个“妆”。这么一想就有点上当的感觉。人是怕上当的,人最怕上当。我当时就摆摆手说:“不要,不要……”如果我一摆手她们扭头就走,也就没有我跟朱朱那一段了。可我摆手之后,她们并没有马上走,三个人仍在门口站着,不怯不颤的,又是微微颔首示礼,缓缓后退两步,仍然是很有礼貌地说:“对不起,打扰了。”说完,这才依次徐徐地往外走去……我这人心善,你知道我这人一向心善。她们这么一走,我就觉得对不住人家,就显得我这人很不是东西。一念之差,我又把她们叫住了。我也没打算留她们,我仅是想“意思意思”,我说:“哎,我这儿有些脏衣服,你们看谁愿给洗洗?”我一哎,她们三个都站住了,又都扭过脸来望着我。我说这话有点开玩笑,是略表歉意,我想洗衣服这活她们是不会干的。三个姑娘站在那儿,开始谁也没有说话,只是眼珠子转着……片刻,那个相比之下稍黑一点的姑娘开口了,她也是看了我一会才开口的,开口时她垂下了眼帘,她说:“可以。先生,我可以洗……”我一看,这是那“三百姑娘”,是要价最便宜的姑娘。我没话说了,我实在没法拒绝了,我说:“那、那、你来吧……”就这样,我把朱朱留下了,留下之后,我才知道,她叫朱朱……

在静园小区,我的确长了不少的见识。可我也栽了个跟头,可以说是栽了个大跟头!差一点就完了。如果不是那个女人救我,我就玩完了。我就是在静园小区被人抓走的。你戴过手铐么?没戴过吧,给你戴一天你就知道了。你没尝过手铐的滋味,所以你根本不懂什么叫生意,跟你说你也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