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小桃第三次被通报批评,引起了全商场的注意。

人们都知道这事是由包子引起的,是包子先告的恶状。于是人们都不再理包子了,看她时眼里刺刺的,全是鄙夷。包子慌了,就四下去解释,说不关她的事,状是马女人告的。那个万人骑的女人最不是东西!干脆马也不让她当了,让她下辈子脱生到贵州当驴!贵州山多,让她当个歪嘴驴!传出去后,马女人也慌了,送盒饭时就对人说,她从来没说过陶经理一句坏话。谁都知道那是个好人,见人一面笑,从未对人发过脾气。她要是说人家半句坏话,就用电钻钻她的嘴!用绞肉机绞她的肠子!尔后再剁成馅儿包成包子喂狗!

可是,人们尽管私下里同情小陶,公开场合却都一声不吭。不知为什么,他们都害怕江雪,见了她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一个个溜溜的。

而此时此刻,江雪与陶小桃的对峙,已经到了白热化程度。从表面上看,两人的隔阂,是因为工作上的事……可只有她们两人明白,她们之间的矛盾,是心理上的。

那天,在公开的场合,她们一没有吵架,二没有恶语相向,陶小桃在受批评的时候,一句话都没有说……可她的“心”始终是昂着的。散会时,江雪走到她的面前,说:“你不要有什么想法,我是对事不对人。”小陶也默默地回了一句:“我没有想法。”

可是,两人的眼睛里,都是有话的。

江雪说:老同学,你们压了我多年,我也该喘口气了吧?

陶小桃说:不就是一个副总么?不要逼人太甚。

江雪说:我知道有人给你送花……

陶小桃说:有些事,我也是知道的…

江雪说:你知道什么?知道又如何?

陶小桃说:做人,是有一条线的。

江雪说:是有一条线,那要看“线”在谁手里……

会后,江雪再没有提起,好像这事已经过去了。可商场的人都知道,事情并没有过去,他们都替小陶捏了一把汗。

这一段,任秋风一直忙股份制改造的事。首先,他得到了上级领导的大力支持;金融部门和一些企业也都看好“金色阳光”;再就是商场内部的职工,由职工又波及到了普通老百姓,一拨一拨捧着票子前来人股……这里边各行各业的人都有,其中还有那个中奖的胡跃进。所以,这些日子任秋风是一天忙到晚,什么都顾不上了。凡是业务上的事,统统交给了江雪。

过了几天,当人们都觉得风平浪静之后,江雪才让人把那份“通报”打出来,拿着上楼来了。她进了任秋风的办公室,把那份“通报”递给他,说:“你看怎么办?”

任秋风不解,说:“什么怎么办?”

江雪扬了扬下巴:“你看看。”

任秋风看了,竟不以为然,说:“不就是盒饭么。也不是什么大事,批评一下算了。”

江雪说:“这事不那么简单。我原来也是这么想的,批评一下,算了。可她有前科。”

任秋风不明白,怔怔地望着她,说:“啥,前科?”

江雪笑着说:“你定的制度。大会上宣布的。怎么忘了?还说是准军事化管理,铁的纪律,天王老子也不行。”

任秋风说:“是啊,这话我说过。怎么了?”

江雪说:“问题是,通报批评,她已有过两次了。第一次,是她连续迟到。第二次,是她把总经理、你的名字都印错了。这是第三次……按制度,是要除名的。”

任秋风嘴张大了,惊讶地望着她:“你是说——小陶?!”

江雪默默地点了点头。

任秋风挠挠头,想都没想,说:“闹了半天,是小陶?小陶另当别论。她,受过三次批评?我怎么不记得了?”

江雪看着他,说:“所以,这事我让你定。”

任秋风咂咂嘴说:“这个这个、小陶呀,还是另当别论吧。她是给商场做过贡献的。职工培训,是她一手抓的。对外宣传,也做得很好。你说呢?”在不知不觉中,任秋风用了商量的口气,这也是过去没有过的。

江雪说:“你也不用跟我说,我们是老同学,一块来的。我还能不知道?问题是,怎么处理?”

任秋风像是不明白似地问:“处理什么?”

江雪说:“制度在哪儿卡着,全商场的职工都看着呢。你说怎么办?”

任秋风说:“是啊是啊,这个事,挺难办。职工有什么反应?”

江雪说:“你没看那眼,都猫猫的,盯着呢。”

任秋风大手一挥,说:“猫什么猫?制度?制度不是人定的么。”

江雪尖锐地说:“为一个人,去修改制度?这合适么?”

任秋风想想,很为难地说:“是啊是啊,这显然不合适。”说着,他挠挠头,又说,“不过,小陶是个人才,咱目前又是用人之际,我看还是想个什么办法,变通一下。”

江雪说:“我也在想这事。不过,制度既然定了,如果都不遵守,这以后,商场就没法管理了。”

江雪说的句句是理,句句都说在了要害处。这就像是一把尺子,量着量着竟量到自己头上来了。任秋风像是被什么夹住了似的,觉得自己很被动,试图想改变这种局面,可他找不到下嘴的地方。终于,他说:“你跟小陶没什么矛盾吧?”

江雪眼里立时布满了蚂蚁……片刻,她说:“看你这话说的。没有。我跟她有什么矛盾?从来没有。”

任秋风还是不松口,他说:“你让我考虑考虑吧。我考虑考虑再说。”

这天下午,任秋风带着上官云霓看房子去了。

房子在博雅小区,已经装修完了,要交工,所以任秋风带上官来看看,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这个小区的房子是目前省城最贵的,有人开玩笑说这里住的都是“新贵族”。因为在这里买房子的大多是商业界、企业界的成功人士,还有一部分是各地市的头头脑脑。这里的房子是仿欧式建筑,有绿地,有学校,还新开了一条人工河,看上去就像花园一样。

上官身子重,还有一个多月就要生了,不敢轻易出门,是坐车来的。任秋风小心翼翼地扶她上了楼。进了门,上官脱了鞋,一手托着腰,光脚踩在柚木地板上,像个孩子似的走来走去,很高兴地说:“这么大啊,真好真好真好!我们终于有自己的房子了。”任秋风说,这不是最大的,在这个小区,这房子一般,还有别墅哪。上官说,真的呀?四室一厅,这就够大了。咱不要那么大。她坐坐沙发,摸摸茶几,又看看主卧室,说这里,梳妆台应该摆在这里。别太正了,稍稍角一点。任秋风跟在她身后说,好好,回头挪一下。在婴儿室,她说床应该放这里,这里采光好,你说是不是?任秋风说行,就按你说的。尔后,她推开窗户,探身朝外看了看,惊喜地说,呀呀,还有棵小树哪,孩子长大的时候,树也长大了,多好!接着又看了书房、保姆的房间……一边看一边说,好,你还是有眼光的。在厨房里,她摸了摸新配置的灶具、厨具、抽油烟机,柔声说:“以后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按菜谱做。”这时,任秋风说:“还满意吧?你看还有什么需要动的?大致就这样了。画我没有挂,小的布置,都归你了,等将来你布置吧。”上官望着他,说这一段,你累了吧?任秋风说还行吧,还行。上官说,你这条领带,谁给你挑的?太野气。任秋风说,随便系了一条,不好?上官说这不是你的风格,回去换一条。任秋风随口说,噢噢。上官说怎么,你心里有事?任秋风说没事,没什么事。

回到厅里,上官手护着肚子,坐在一个缎面的扶手椅上,说:“你心里有事。不想说?”

任秋风说:“真没事。你就好好生孩子吧。”

上官默默地望着他,什么也不说。

任秋风说:“这房子,建筑面积一百五十六平方米……”

上官还是望着他,不说话。

任秋风在她的目光注视下,终于说:“噢,这一段,你见过小陶么?”

上官说:“没有哇。小陶怎么了?”

任秋风说:“也没怎么。”

上官听他话里有话,说:“‘也’是什么意思?”

任秋风站在那里,沉吟了一会儿,说:“本来不想给你说。小陶受了三次通报批评,按制度规定,是要除名的。”

上官听了,一下子愣住了。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这里边有问题。”

任秋风很焦躁,说:“有什么问题?我也不想处理她,可制度……”

上官轻声地,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板凳说话了。”

任秋风望着她,说:“我告诉你,现在不是板凳年代了。你知道我现在最发愁的是什么?——是钱。钱太多了。我就像是一下子掉进钱海里了。你相信么,有好几个亿!”

上官不接他的话,上官说:“你相信板凳会说话么?这里边有个典故。在商学院的时候,我们班有四十三个同学。在这些同学当中,有一部分是从农村来的。他们都很朴实,他们常说的一句话是:你要是怎样了,板凳都会说话!这是一句咒语。是指把不可能的事情变为可能,就像谁说他能停止地球转动一样。此后这句话就成了我们班的‘语录’。”

任秋风却仍然沿着自己的思路说:“你想想,好几个亿呀!这一段我是被钱淹了。一搞股份制,钱都来了。有银行的,有企业的,有个人的,一窝蜂都往这儿送……那么多,看着都让人愁。”

上官也不改口,上官说:“我说这话的意思是,在我们班四十三名同学中,最诚实、最守规矩的就是陶小桃了。没有人比她更遵守制度了。记得有一堂课,大家都不喜欢,只有两三个人去了。那天小陶刚好请假。后来上边追查,问都谁没有去?说没去的请举手。结果,只有小陶一个人站起来,举手了。当时,我还拽了她一下,不让她举手。可她还是举了。”

突然,两个人都不吭声了。他们就那么互相望着,都觉得两人的思路不在一个点上,双方都有些失控……终于,任秋风说:“我知道你跟小陶是好朋友。可……这能说明什么?”

上官说:“你还没明白我的意思。”

任秋风说:“我怎么不明白?你不就是要替小陶抱打不平么。”

上官坚持说:“我还没说完呢,你听我把话说完。我们班的‘语录’,还有下半截——小陶除外。这就是说,大家都相信她。她说的每一句话,都不会有人怀疑。所以,如果说她违反了制度,这里边肯定有问题。”任秋风最讨厌说情的,情绪上有些抵触。他说:“照你这么说,那是制度有问题?”

上官说:“我没这么说。但是,也不排除有人陷害……”

任秋风不以为然,说:“这你就多想了吧?谁会陷害她呢?她的威信不是很高么?”

上官问:“那,你打算怎么处理?”

任秋风咂咂嘴说:“这事我也挺为难。总不能为了她一个人去修改制度吧?”

上官说:“这事你一定要慎重。如果制度伤害的是一个最好的人,我看,宁可修改制度。”

任秋风说:“你这话说得极端了。我在部队的时候,也有人因为纪律受委屈……可不等于纪律有问题。”

上官忧心忡忡地说:“看吧,现在形势好,你不会有什么感觉……等将来,你就知道了。另外,我说过,对江雪,你要注意。”

任秋风很敏感,他马上说:“注意什么?你不要瞎想。”

上官说:“也没什么。只是,她身上有一种东西,我不太喜欢。当然,这只是一种直觉。”

任秋风说:“好了,你别操心了。快生了,你注意身体。”说着,他走过去把她扶起来。

这时,上官柔声说:“这一段,我感觉不太好。有什么事,你不要瞒我。”

任秋风噢噢着,扶着她往外走。走着,上官又回头看了一眼房子,说真好。这房子真好。你不要怕我哕嗦。我爷爷说,太周全了,怕就不好了。

在商场门外,李尚枝把任秋风拦住了。

任秋风外出开会已有十多天了,李尚枝一直等着见他。

李尚枝袖着手,头上包着一条围巾,挡在他的车前,冻得嗦嗦地,说:“任总,我想跟你说句话。”任秋风看了她一眼,说:“你说。”她说,我还能回去么?你说过,我可以回去。任秋风又看了她一眼,说你不是要尊严么,怎么又想回来了?她嚅嚅地说,我也不是非要回去,我只是那个,你看这事……怪对不住人的。任秋风边走边说,这一段我比较忙,有啥事回来再说,好不好?李尚枝说,我也就几句话。

任秋风站住了,他有点不耐烦,说:“你说吧。”

李尚枝说:“人不还有个脸么?我原来不想回去,是为个脸。现在,我也不要脸了。如果能回去,你就让我回去吧。我一回去,不就算是咱商场的人了么?”

这时候,任秋风用蔑视的眼光望着她,心说,本来我还对你有几分尊敬,你这么一说,我连一分尊敬也没有了。他也不再喊大姐了,说:“老李,那时候吧,我动员你回来,你不回来。现在,看商场形势好了,你又想回来了?好,这么说,你还是实事求是的。你要真想回来,可以。先写份检查交上来。制度就是制度。”

听他这么一说,李尚枝又有些害怕,她小心翼翼地说:“检查?写啥检查?这……还要当众念么?”

任秋风沉着脸说:“你不能说回来就回来。现在不是那个时候了,这事得经职工代表大会讨论。再说,这又不是旅馆。就是旅馆,还得登记一下哪。”

李尚枝之所以这么说,是商场里有人给她透话。主意呢,也是商场里的好心人给她出的。说你只要回商场,就算是商场的职工了。这样一来,江雪就没法拿盒饭的事找茬了。可李尚枝一看,并不奏效,还要她写检查,还要这样那样的……就赶忙改了口,迟迟疑疑地说:“那,我不回去也行。我也没想回去。只是……”

任秋风说:“你怎么哕哕嗦嗦的,到底想说啥?”

李尚枝就干脆挑明说:“任总,明说了吧。我是吃过你们商场几个盒饭。我原想着,我只要回去,就算是商场的人了。你们就不会处理陶经理了。既然你不让回去,我就不回去。这样,我吃你几个盒饭,我拿钱买就是了,你千万不要处理陶经理,那可是个好人!”

任秋风站在那里,有些诧异地望着李尚枝,他心里突然产生了很强烈的反感。他心里说,就这么一件事,前前后后,居然有这么多人当说客?要是都这样,一个商场还怎么管理?!看来,还是江雪的话有道理。这时,他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商场初开业时,江雪不也受到批评了么?从采购部经理的位置上一下捋光,下去当营业员。她说什么了?她不委屈么?就现在来看,处理也是很重的。可她什么也没说,就去当营业员了。人么,哪能一点委屈都不受?即便是你没有错,即便你是对的,也不能托这么多人来讲情!

李尚枝看他眼风有变,赶忙把钱拿出来,双手递上去,那是一叠一块一块的,还有五毛两毛的……看上去很厚。李尚枝说:“这是我吃盒饭的钱。我把钱交上,就跟人家陶经理没关系了。我轻易也不张个嘴,看在我这张老脸,你可千万不要难为人家陶经理。那是一百层的好人。”

任秋风厉声说:“你这是干什么?商场会在乎几个盒饭么?制度就是制度,制度一旦定下,天王老子也不行!”

看他这么说,李尚枝就更紧张了。她本就不善说话,手里拿着钱,语无论次地比划着说:“你看,我就吃了几盒饭,你怎么一点面子都不给呢?你不就是卖的么?商场不就是卖的么?我给钱还不行么?……”

任秋风看她声音逐渐高起来,情绪更坏了,他训道:“你嚷什么?你不要嚷了。这不是几块钱的问题。这是商场内部的事,跟你没有关系。好了,我不听你说,你也不要再说了。”说着,转身要走。

就在这时,谁也没有想到,李尚枝竟然像母狮子一样,大张着少了几颗牙的嘴,呜呜咝咝地,“呸”起他来。她大约是压抑得太久了,居然声嘶力竭地大声嚷嚷起来:“呸呸呸,呸!你为啥不能听昂(我)说呢?你咋就不能听昂(我)说说呢?!……”

在商场门外,这样的地方总是有很多看热闹的人,人们立刻就围上来了。还有人问:干啥?这是干啥呢?看车没给钱?

任秋风本来还想说她几句,见有人围上来,怕闹下去影响不好,也就罢了。可当他再次转身要走时,发现李尚枝又做出了更为出格的事。老实人一旦惹毛了,是很难对付的!李尚枝像个疯子似的,她伸出手来,一下子把手里的钱摔在他面前的地上,尔后“啪啪啪啪……”扇起自己的脸来。她一边打一边喊:“昂真是不要脸哪!昂真是贱哪!是昂嘴贱,昂得打昂的嘴。就是昂一张破嘴,把一个好人给害了!……”

任秋风也炸了!他心里的火已顶在了脑门上,可他还是压住了。他是领导,已有几个亿的身价……再怎么说,也不能跟她一般见识。他嘴唇颤着动了动,什么也没有说。

李尚枝身子一纵一纵的,她自己不注意,衣服下边束的裤腰带露出来了。那是用一股一股红尼龙绳编的,绳头上竟绾着一个坠儿,坠儿上拴有一个带属相的“福”意字,那字一面是“羊”,一面是“福”,就那么一会儿“羊”一会儿“福”地来回翻转着……有人看见了,就偷偷捂着嘴笑。任秋风显然也看到了,他觉得一个女人,不管是什么原因,把裤带子露出来,都是不齿的。于是,他鼻子里哼了一声。

此时,商场的保安也冲过来了,他们围在老总身边,像是要保护他的样子。那眼风也是很明显的:只要老总发句话,他们就会冲上去。可老总说话却很轻,老总慢声说:“不可理喻。不要管她。”

说完,他拨开围观的人群,走了。

任秋风回到楼上,也许是由于气愤的缘故,他竟然找不到办公室了。

他正站在那儿发愣,心说,是上错楼层了?这时,江雪站在他的身后,说:“我准备接受你的严厉批评。”

任秋风回过身来,问:“怎么了?”

江雪脸上笑笑的,说:“你跟我来吧。”说着,就头前走了。

任秋风跟在她的身后,一直走到了最西边,快到电梯口的时候,江雪站住了,她身子一转,像玩魔术似的,推开了一扇门,说:“请进。”

任秋风明白了,这是一道新开的门。他疑疑惑惑地走了进去,顿时,眼前一亮。原来,趁他不在的时候,江雪把他的办公室改造了。这门一开,真是有点阿里巴巴的味道了!

任秋风的新办公室比原来整整大了两倍还要多。北边,一面墙都是高档的玻璃书柜,书柜里摆满了书;南面,竟是一个落满黄叶的“林荫道”;细看才会发现,那一面墙都是一个巨幅的、具有北欧风情的摄影作品……显得视野极为开阔;在书柜的前面,是一个巨大的进口橡木做的老板台,还有一张最新式的大皮转椅;离老板台十米之外,是一圈桔黄色的皮制沙发,沙发中间是一个工艺讲究的大茶几,两个角里,还摆着两个小茶几;四周很有匠心地摆放着各种植物、花卉,有剑麻,有君子兰……一个立在墙角的大空调开着,整个办公室暖洋洋的,就像春天一样。脚下,也是新铺的橡木地板,在老板台和沙发前,还铺有两大块彩色的纯羊毛地毯。人走上去,软软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在人们并不注意的地方,还放有冰箱、饮水机、电瓷炉,无论吃什么用什么,都是现成的。接着,江雪又悄没声地推开了一扇小门,原来,办公室的最里边还藏有一个套间,这竟是一个带卫生间的套间,里边床、桌、柜、洗浴洗漱用具,一应俱全,而且配置都是最好的。

任秋风细细地看了一遍,发现每样东西都摆得正符合他的心意。那个巨大的地球仪,就摆在老板台的旁边,伸手可触。尤其在细节方面,江雪考虑得特别周到:任秋风在部队养成了一种晚上用热水烫脚的习惯。所以,卫生间里还特备了一个烫脚用的梨木做的木盆,那木盆里不但放有起按摩作用的橡皮垫,还有随时可以取用的、一包一包(起活血化淤作用)的中药粉;老板台上摆放着一台最新的三八六电脑,由于任秋风是刚学,键盘上还专门给他贴上了五笔字型的“键帽”;桌下,正是手边的位置,还装有一个按钮,手一按,门外的铃声就响了,马上就会有人来;出门没几步,就是一架小型电梯,这电梯几乎是给他一个人用的。

任秋风在那张黑色的皮转椅上坐了坐,他觉得身子一软一沉,一下子就陷下去了。在身子舒舒服服陷下去的同时,又觉屁股下一弹一托,哎,又挺上来了。陡然间,他的目光一凌,一股热气从小腹处涌上来,背一下直起来,就有了君临天下的感觉了。真的,那感觉很好。非常好。当然,他要建立的,不就是一个商业帝国么?!

江雪领他一一看过后,又像个小学生似地站在那里,说:“你要批评,就批评吧。不过,我觉得,现在不比过去了。你是老总,是Number One,身负几个亿的重任。在接待方面,总要说得过去。安全问题,也不得不考虑。另外,天冷了,你也要注意身体。”

任秋风说:“什么囊囊歪歪……”

江雪笑着说:“‘NO.1’,就是一号。”

这个“NO.1”喊的,让任秋风舒服极了,可以说心里非常熨帖。他不由得想起过去夹着一泡尿跑出去的狼狈相……想到这里,他暗暗地摇摇头,有了很多的感慨。是啊,才短短十几天时间,他去开了一个会,她把一切都搞定了。心说,有这么一个助手,也该心满意足了。

任秋风站起身来,默默地走到江雪跟前,很自然地拥抱了她一下,拍拍她说:“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接下去,任秋风觉得还应该说点什么,可又不能说感谢的话。既然应承了,还感谢什么?再说,你感谢谁哟?于是,他突然想起了那件事,就有些气愤地说:“那事,你处理吧。谁说也不行,就按制度办。”

江雪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可她拢了一下头发,却问:“啥事?”

任秋风手一扬,很大气地说:“嗨,挥泪斩马谡。”

江雪说:“你这个比喻,不恰当。这样处理,怕不合适吧?”

任秋风说:“没二话,制度就是制度。”

江雪说:“我知道制度。不过,就像你说的,对小陶,还是另当别论。一下子除名,有些过了。不管怎么说,她也是做过贡献的。”

任秋风一怔,说:“嗨,嗨,你怎么把话又说回来了?”

江雪很郑重地说:“不是我把话说回来。我的意思是,处理还是要处理的,事关制度,不能不处理。但也不能太严厉了。说来,小陶人不错,她犯的也不是什么大错。对事不对人,还是要客观一些。”

任秋风说:“那你的意见?”

江雪说:“叫我说,免职。这对她来说,就够严厉了。”

任秋风看了看她,说:“跟你一样?”

江雪说:“这样才公平。”

任秋风挠挠头,说:“嗯,你说的有道理,不能感情用事。说老实话,她托人太多,我有些烦了。那就这样吧。”

江雪说:“你是老总,还是你给她谈吧。”

任秋风说:“还用我谈?”

江雪说:“你是NO.1。你不谈谁谈?”

任秋风说:“行。我谈。你让她上来吧。”

一些莫名其妙的变化,陶小桃已经感觉到了。

她发现,商场的职工正在慢慢疏远她。这疏远似乎还带一点羞涩,带一点躲闪,带一点说不清楚的小可怜样儿。近来,他们好像总是躲着她走。要是真躲闪不及,正好碰上了,就贼样地四下瞅瞅,见周围没人,就迅速贴上来,抓住你的手,悄声说:那是个蝎子,你防着点!尔后搜肠刮肚地说些热心话。有时候碰上了,又刚好周围有人,就看着你,点点头,那头似点非点,外人根本看不到,就一双水眼睛,巴巴地望着你,像是恳请你原谅似的。也有的时候,就那个包子吧,碰上了,也是抓住你的手,说陶经理,你瘦了。你可是个大好人哪……正说着,那耳朵像长了翅膀一样,听到点动静,突然就把手抽出来,装模作样地拍打着自己的衣服,还低声说:陶经理,骂,你骂我两句,大声点。这样,弄得陶小桃心里很别扭。她知道,他们是害怕江雪。

对江雪,她是越来越反感了。论说,是同学,又一个屋住了那么多年,谁都了解谁的。可过去,江雪没这么张扬,也没这么霸势,话很少,姿态也是很低的。可现在就不同了,一当上副总,就像是地里的萝卜栽到了摩天大楼上,那已经不叫萝卜了,那叫“太极水凌凌”或者是“Stewaydess”!人站在了云彩里,仿佛那日子,一刀一刀,生生就是要“夺”的。

当然,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无意中,她发现了江雪的一个秘密。这才是她最最气愤,最最不能容忍的!

陶小桃本是个与人为善的人。可人善,并不等于傻。种种迹象表明,江雪太过分了,她已经超出了陶小桃所理解的、做人的底线。这个江雪,什么都要夺,难道连男人都要夺么?!记得有一次,陶小桃上楼去给任秋风送报表。一推门,却发现任总不在,屋里只有江雪。江雪蹲在地上,一手肥皂泡,正在盆里揉着什么……出了门她才醒过劲儿,江雪正在给任秋风洗内裤!一个姑娘,你跑去给男人洗什么内裤?!还有,秋天的时候,她又一次碰上,江雪在给任秋风打领带,按说老总不会,帮他打一打也没什么。可她打的时候,一点也不忌讳什么,踮着脚跟,都快亲到人家脸上去了。再有,陶小桃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江雪跟任秋风说话,越来越随便了。她几乎很少称“任总”了,说话时大多都省略主语,有时说着说着就“你你”了……就此,陶小桃断定,他们之间关系不正常。

另外,让陶小桃反感的,是她跟齐教授的关系。齐教授这人,说来很有学问,就是在学院里待久了,对人对事一根筋,不拐弯的。陶小桃早看出来,他是迷上江雪了。他动不动就往商场跑,经常来给江雪送书,陶小桃就碰上过好多次。可江雪却对他很戴样儿,想理就理,不想理了,就不理……把一个有学识、有身份的教授弄得跟晕头鸡似的。按陶小桃的想法,这很不好。你明明如道齐教授喜欢你,你要是愿意,就跟人家好;你要是不愿,也给人家明说,让人家死了这个心。你这样不杀不放的,这算什么?况且,她又跟任总眉来眼去的,这就更不好了。

这一切,小陶都是看在眼里的。看在眼里,却又不能说。你给谁说?你要说了,就会影响同学、同事之间的关系。说不定就会闹起来,那样的话,大家都不愉快。何必呢?可是,老不说,心里就像坠着什么似的,很沉。将来有一天,上官要是知道了,会埋怨她的。她会说,咱们这么好,你为啥就不能给我提个醒呢?!一想到这里,她就心疼上官,她现在怀着孩子呢,马上就要生了,这些事,当然不能让她知道。

陶小桃做人是有原则的。按她自己开玩笑时的说法,她是南北结合的产物。母亲是南方人,父亲是北方人,她既继承了母亲的小巧、细腻、白嫩,又继承了父亲的大度和平和。特别是小时候又跟着姥姥在南方呆了几年,姥姥做人的谨慎和利落,都给了她不少的影响。她平时是一个脸上总带着笑的人,初一看像是个甜妞,不得罪任何人。可要是遇上什么事,却也是个不怕事的。她牢记着姥姥常说的一句话:没事不惹事,有事不怕事。终于有一天,当她忍无可忍的时候,她才说出了那句话:“你才过分!”这算是她对江雪的警告,也是提醒。

对于任总,陶小桃原来是很钦佩的。可以说是无比钦佩。她觉得,这才是一个男人!他肩膀挺挺的,是一个有大担当的汉子。甚至对他说过的话,都会留在心里慢慢品味。所以,来商场之后,她对他的每一句话都很信服,每一个决定都不折不扣地执行。知道他跟上官好了,也是满心喜欢的,很替老同学高兴。可是,时间长了,一天一天地,她也看到了树叶的背面,就觉得这个人、这个人哪……唉,却又是一下子说不清的。

现在,她已经明白自己的处境了。江雪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挤兑她,也是有原因的……她所看到的,正是江雪不想让她知道的。特别是最近几天,她已明显地感觉到,有一种无形的压力正在慢慢向她逼进。

按说,她是抱着一腔热情来到金色阳光的,可当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她却呆不下去了!这些藏在心里的话,她很想给上官说说,可这种时候,却又不能说。所以,何去何从,她一时还拿不定主意。

当然,陶小桃心里也是藏着一份秘密的。这是她一个人的秘密,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过。她这个人,事不落到头顶上,她是不去想的。当李尚枝哭着对她说,陶经理,是我把你坑了。你看,我给你惹了多大的事!她却笑着说,你看我脸上不是没麻子么,哪儿恁多坑啊?没事,真没事。

所以,当有人通知她,任总要见她的时候,她已有了精神准备。心里说,那个时刻,是不是到了?

可是,站在任秋风新办公室门前的时候,陶小桃心里还是有点跳。这跳是不由自主的,也不是怕,是慌。要说慌什么,也不确定。就像是去参加一个没有把握的考试,准备是准备了,可心里仍没有底。她安慰自己说,管他呢,车到山前必有路,有路就有丰田车,看这广告做的?

就此,她敲了敲门。片刻,门里有了一声:“进来。”

这一声“进来”没有以前洪亮,听上去很散,很冷漠。那个“——来”是往下拖的,有些不耐烦,也有些不得已。就是很自以为是、很应付的那种。

于是,陶小桃就推门进去了。进去之后她的眼睛就不够使了,任总的办公室变化太大了,大得她猛一下很难适应。走了几步,她就觉得脚下一软一软的,软得一点声音也没有,低头一看,地上铺的是纯羊毛的地毯。那个巨大的地球仪,正在眼前旋转着……冷不防就像是进了宇宙似的。那个人吧,在一张黑色的大皮转椅里端坐着,乍一看,像神一样!

任秋风倒还是很客气的,他说:“坐吧,小陶,坐。”可他一连说了好几遍,小陶却没有坐。

小陶就像是没听见似的,就那么愣愣地站在那里。她真是没有听见,她走神儿了。她只觉得“咔嚓”一声,她心里有什么东西齐唰唰地断了!断得很彻底。顷刻之间,她满脸满脸都是泪水,她眼里的泪哗地就泻出来了,那不是流,是彻底的释放,是瞬间的渲泄。就像是一个长期关着的闸门,猛一下子打开了……她哭了,哭得很突兀,很猛。先是呜呜的,接着是哇哇大哭!真是痛到了极点的样子!

看她哭了,任秋风就觉得她是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他也就不好再郑重其事地批评她了。他也知道这是个好人,就是软了一点,有些散漫。人无完人,能有这个态度,就好。任秋风安慰她说:“别哭了,不要哭了。能认识到,就能改正,改了就还是好同志。说实话,免你的职,也是不得已。制度嘛,谁都要遵守。”

陶小桃很痛快地哭了一阵,就不再哭了。她说:“任总,对这里的一切,我还是很怀念的。”

任秋风觉得她用词不当,可这个时候,也不好多批评她。就说:“是啊,这几年,咱们共同啊创业,你是给商场做过贡献的。这都知道……你也不要有思想包袱。放心吧,只要改正错误,到时候啊,再提起来嘛。”

陶小桃微微一笑,那是梨花带雨的笑,她笑着说:“任总,过去你是不用‘啊’的,今天你用了三个。不过,我还是感谢你对我的培养和关照。”

任秋风也很想缓和气氛,他笑着说:“是么?过去你好像也不用‘还是’,今天一下子用了两个。”

陶小桃说:“以后就不用了。过一会儿,我就把辞职报告给你送来。再见了,任总。”

任秋风猛地拍了一下脑袋,他在心里骂了一声:“妈的!”他的判断力怎么降得这么厉害?这小女子,从她一进门,他就应该看出来的。于是,他有点慌,忙说:“小陶,等等,你等等。你有什么意见,有什么想法,可以说么。就是真要走,也不慌么,到时候,我给你送行。”

陶小桃转过身来,神思有些恍惚地说:“任总,外边下雪了。一片洁白。有雪给我送行,这就足够了。”

有那么一刹那,任秋风有些后悔。他想,这个决定是不是错了?目前正是用人之际,似乎不应该放她走。再说,还有上官那边,怎么交待……他猛地站起身来,想拦住她。可转念一想,制度。制度还要不要了?没有制度,你怎么统驭这一切?又一想,这小女子,明明是在向他挑战!自创业以来,这也是他第一次正面迎接来自内部的挑战。她是要炒我?对此,是万万不能退的!于是,他的身子又缓缓地落下来,坐端正了,说:“这样吧,小陶,我给你三天的考虑时间,你随时可以回来。”

陶小桃却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执拗。她说:“不用了。我不会带走这里的一针一线。该交的,我会交清楚的。任总,临别,有一句话,你愿听么?”

任秋风说:“你说。”

陶小桃说:“请保护好你的肋骨。”

任秋风听了,愣愣的。

下雪了,抬头望去,一片洁白。所有的房顶,都像是戴上了白帽子。树也白了,枝枝丫丫都冰溜溜的,站出一行白静,很礼仪。

雪粉粉地下着,像细箩筛下来的面,可它落到地上就黑了,是被车轮轧黑的。快过年了,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特别多,送礼的、置办年货的,拥拥挤挤地堵在路上,把马路上的雪轧得一沟一沟的,一结冰,就滑了,很不好走。

陶小桃还是想在雪地里走一走,一个人走。

脱下了那穿了近三年的制服,出了商场,陶小桃眼里的泪又下来了。她不知道自己哭什么,就是想哭。她本是奔着“阳光”来的,“金色阳光”。那日子历历在目……可她却不得不离开了。

陶小桃并不是一个盲目的人。敢于离开,她心里也是有底的。北京那边,有一个人一直和她通着信呢。这信通了四五年了,她和他之间的联系从未中断过。她呢,一直守口如瓶,从未对别人说过。说来,她跟他是偶然认识的。这人是北师大的,原是那位来讲礼仪课的教授带的研究生,一个“四眼”。他跟教授一起来过商学院,两人也不过匆匆见了一面,模样还文气,此后他就不断地来信……后来,陶小桃也有些关于礼仪方面的问题向他请教,一来二往,两人就算是接上气了。他一直动员小陶到北京去发展,可小陶一直迟迟疑疑的,这事就拖下来了。

现在,她可以去了。

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陶小桃内心是很复杂的。这座城市给她留下了太多的记忆,她从童年一路走来,几乎每条街都有她的脚印。她曾有很多的幻想,可就像落叶一样,一次次被扫街的扫去了。有时候,仅仅是因为一厘米;有时候,是因为一分两分的误差;有时候,又是为了一个说不清的原因……可这一切都有姥姥的教诲做底,她撑下来了。是跟着姥姥的那几年,使她学会了自立,阳光,热爱生活。姥姥寡居,别看她独自生活在四川的一个小县城里,可她一直都活得干净利落。老人每年都种很多花,开花的时候,她会把花一束一束、一盆一盆地送给邻人,笑着。

长期以来,陶小桃一直是个凭感觉生活的人。说来,她并不是为那个职务离开的。之所以离开金色阳光,是因为感觉不对了。感觉是个什么东西呢?她自己也说不很清楚。但有一点她是清楚的,那个人变了。那个她曾经非常敬佩的人,变了。她甚至说不清他是哪一天、哪一个时刻变的,可当她走进那个办公室的时候,她就明显地感觉到,他变了。甚至可以说,陶小桃对“危险”有一种天然的敏感!说到“危险”,这可能有点过。她只是感觉不好,也没有别的什么。可怎么就不对了呢?

雪仍然下着,陶小桃穿着鸭绒袄,围一大围巾,把自己裹得紧紧实实的,可心里还是冷。不管怎么说,离开“金色阳光”,她还是有些不舍……那么,该不该见上官一面呢?就是走,也要给她说一声啊。她有些犹豫,人家毕竟是一家人了,她要说长道短的,很不好哇。可是,那么多年的情分,要是不提个醒儿,做人就有些亏欠了。她心里说,去看看她吧,哪怕什么也不说。

于是,陶小桃就买了一袋子水果,去看上官去了。

上官正半躺半靠地倚在床上翻书,一听说小陶来了,高兴得要死!高声喊着:“桃,桃,你也不来看我,我可想死你了!”

小陶笑着说:“我哪有你那么有福啊。成天上班,都快累死了。怎么样,还好吧?”

上官一手扶着腰,站起身来,半嗔半怨地说:“真是愁死了!一天到晚就为了个他……你摸摸,宝宝让阿姨摸摸,正动呢,整天在肚里练拳击,快折磨死我了。”

小陶上前抚摸了一下上官的肚子,侧耳听了听:“个不小呢,又是一个小任秋风。快了吧?”

上官说:“快了。你说我咋办哪?想想都愁。我都后悔死了。”

小陶说:“是女人总要生孩子的,这不早晚的事么。把孩子生下来,有保姆呢,你怕什么?不过,你得多走走,别老躺着。”

上官问:“商场没什么事吧?”

小陶说:“没什么事,正是旺季,挺好。”

上官突然改了话题,说:“小陶,你说实话,江雪没找你什么麻烦吧?”

小陶不想多说,就随口说:“也没啥。就是点个名啥的,我这脸皮,磨磨也好。”

上官说:“有句话,本来不该说。可我还是要告诉你,对江雪,你还是要注意!”

小陶望着上官,话都到了嘴边,她又咽下去了。她觉得,上官快要生了,还是不说为好……就说:“没事,我会注意的。”

上官望着她:“你心里有话,没给我说。”

小陶说:“以后有时间。你就好好生孩子吧。”

上官见她欲言又止,不想说,就算了。接着问:“你的那一位呢?能不能给我透一点?”

小陶说:“八字还没一撇呢。”

可是,临走的时候,陶小桃踌躇再三,回过身来,说:“上官,有句话,我还是想说。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那是我有离开的理由。你那个人,你也要多关心他。”

当时,上官只是点了点头。等送走小陶后,上官的脸色却一下子变了。